老人却要先让他知道,学海无涯,他要学的,并不只是这些识字明理的东西,更还有许多学问奥妙,不勤奋用功,只是仗着天资聪颖终究是没用的。
题目一出,课室中再次安静下来,室中童子们的古怪神色也好,方瑾苦苦思索的神色也罢,老人一一看在眼中。
你若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我便领你一窥面目。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后奋起赶上。
教书育人,无非如此。
老人如此想到,而后清了清嗓子,“不学何以……”
“三日相逢,大鼠共穿三又十七分之八尺,小鼠穿一又十七分之九尺。”
夫子展开说教之前,原本安静无声的课室之中,终于又响起人声。
课室之中,二十余名童子俱是一愣,随后便面面相觑起来,有几人不自觉间倒吸了口凉气,又有几人竟是一脸惊悚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思索许久,方瑾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果然还是带着那副惹人生厌的笑容。
“……何以……”老人还未来得及停下言语,便被方瑾打断,身子忽地一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方瑾。
少年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一日,两鼠共穿二尺,第二日共穿二尺半,第三日余半尺,则不难知,第三日两鼠合穿半尺,亦不难知小鼠共穿一又十七分之九尺,大鼠共穿三又十七分之八尺。”
“他说的是答案?”
“他算出来了?”
“他竟真的算出来了?”
窗外,牵马少女略微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倒也不算太笨。”
课室当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片。
“不是吧!”
“纸笔算筹都没用这也能算出来?”
方瑾话音落下,堂间便有孩童下意识拿起纸笔算筹演算起来。
没过多久,又有人忿忿然道,“什么叫不难得知?什么叫亦不难得知?”
“屁才不难得知,这到底怎么来的!”
嘈杂声此起彼伏,方瑾却是恍若未闻,那老先生此刻依旧直勾勾看着他,神色数遍。
刚刚没用算筹?连纸笔也没用?只学了加减之法时他便算出了这两鼠穿垣?
“你……”
老人的神情让方瑾心里一阵发毛,他心里本就没有底气,刚刚正睡得迷迷糊糊,随后又全神贯注在算题当中,如今回过神来却是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挂在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下一刻他便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
“先生我错了……”方瑾下意识说道。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想要再说几句,但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下次再也不敢了。”
夫子身子微微一颤,视线重新恢复焦点,目光在方瑾脸上停了许久,老人才点了点头,“坐下吧。”
方瑾依言坐下,这时候却又听见夫子接了句,“你昨日也是这般说的。”
“啊?”
“你昨日也说你错了,再也不敢了。”
呃……方瑾嘴角抽了抽,讪讪地挤出个笑容。
“竟是聪慧至此……”老人却是无法不感叹,不要说十二三岁的孩童,这道两鼠穿垣的问题,便是许多学了许久算数的成人都不一定能解得出来。
“你既然如此聪慧,便更不应浪费了自己的天赋。何不勤学上进?日后自有出人头地的一天。”顿了顿,老人又道,“前两日我也对你说了许多,便再啰嗦一句,生老病死,人人生而不可避免,终究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使逝者蒙羞。”
生老病死,人人生而不可避免……
方瑾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老人说了许多,他却似乎只听到了一句。他原本还想分辨解释两句,此时却是忽然没了心思,只觉得说什么都没了意思。
少年点了点头,恭敬地答了句,“是。”
老人还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朗声道,“继续。”
如此,学塾中的插曲便以这样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了。似乎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方瑾自然也不可能接着睡下去。
少年想了想,捡了本书捧在手里,虽没有学着其他孩童的样子一起摇头晃脑,却也做出副认真诵读的模样,嘴里却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生老病死,人人生而不可避免……
“不可避免吗?”窗外,牵马少女眼中闪过丝异彩,“倒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