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御路杨,翼兽紫云翔。银锴隮阶,趻踔逾迈,大步流星。他此次负责调遣兵将,捉拿闯入者,派出大量兵力仍使其在自己的地盘上逃脱。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申岸从不是手软心善之人,否则又怎能坐稳主神之位?
仰观攀橑,天际黯云压心头,杗桷叠嶂,掩去半日露头。这庄严的孚涯大殿日后恐怕再无他的身影了吧。“莫列将军,主神已恭候您多时。”呵,竟连殿前守卫也敢对他明嘲暗讽,倨傲不尊,这是算定了他再也走不出来了吧。立闑之卒,何堪嚣狂?
适殿,一人拄臂微憩,偌大的宫阙清冷肃然,数阖缀以珠玉,罳楯饰以琳珂,施瑰木之欂栌,委参差以康梁。繁华奢靡,他享尽了,孤独冷寂,他也不得不接受。灵力世界,要么庸俗,要么孤独,而他选择站在灵力之巅,与孤独共升潜。“来了。”双目邌睁,声音沙哑,许是许久未开口所致。
他似乎融成了一盏铁观音,散发着在沧桑中冶炼过的苦涩,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留他一人慢慢咀嚼。“莫列有罪,未能拿下擅闯孚涯之人。”蹐地跼天,折膝抱拳,按剑而跽,分内之事未能做好,他已有愧。“你当然有罪。”申岸次阶而下,语气清寡平缓,察觉不出是悲是怒,反而更令人心生恐惧。
时有间隔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上,竟生出些阴森之感。“千仞之高,人不轻凌。你可知,祸莫大于轻敌。”此事不同于寻常之过,令旭天逃脱,既牵扯到他的计划,又揭开他往日伤疤。涟羽因他现身,亦因他消殒,无论他是否有意而为,动了不改动的人就必须死。
然而,旭天逃了,他却还活着,并且堂而皇之的站在他面前,这怎么可以?
看不到申岸是何表情,亦猜不出他有何想法。莫列司孚涯灵将万年,却从未摸透申岸的心思,空洞的脚步声与映入眼帘的玄黛縠靴重合。“属下受到讯息,即刻派人包围了孚涯并严密搜查各处,除却藤苑未曾涉足,其余各处皆无踪迹。属下以为此人仍在汤谷,请主神允我将功折罪,倘若再次失手,属下愿以死谢罪。”大概只有他自己如此看中这条命了,但他也不想就此丧命,他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申岸猛然顿足,面色阴鸷难掩。又是她,又是因为旭天,妄丹的功效一减再减,他的耐心几乎已经失掉了。“为何不查?”现在的他杀意盎然,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频繁生变。“属下的人冒犯了圣神殿下,便带人撤出了藤苑。”他也怀疑过水澈,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明说罢了。
申岸所下的搜查命令只是为了指向藤苑,试探水澈,费了一番周折,最该查的地方反而被忽略,当真是该死…
华袍飞飏,申岸重登高座,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手底的铜兽,一下一下,暗藏韵律。“不必了,靖以待命犹可。”似有悉悉索索的细密响动。未曾想预料中的狂风骤雨刹那间风平浪静。惊诧抬头,面带疑惑,欲出声询问,却矍然失容。
自两侧棂竂蜿蜒盘爬的齿藤向中央围进,只觉脸上有温热之物滑落,抬手抚去,却是一把蕠漆的鲜红。齿藤砭入他的肌肤肢骨,双脚离地腾空,被齿藤架空。血珠聚股留下,生生将氍毹(铺在殿内的垫子,供人踩踏,以示身份尊贵)寖浃。
血泊倒映着他的难以置信和惊悚怖骇,痛苦地挣扎似乎并未引起申岸的注意,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为…什么?”每吐一字都伴随着口中血沫直冒,声音嘶哑颤抖,几乎辨别不出他泣血的控诉。“来者旭天,你杀不了他了。”一旦让他离开汤谷,再无杀他的可能。
齿藤游走于四经五脉,擉鞭其筋络,噬其骨血,茎脉上素白的花苞经血液的洗礼次第绽放淡红精巧的碎花。若是不知齿藤的阴毒,又有谁知这娇蓊的炜艳之花是茹毛饮血,滋养而成?
死亡都无法让他畏惧,但申岸做到了。他的铩羽而归,让他彻底看清申岸的冷性和嗜血的本能。身体越来越轻,目光涣散,瞢昧眩晕,神色苶然,控扼咽喉的齿藤盘驱渐紧,双手一番徒劳的挣扎,终是无力的垂下。
原是我惷愚倥侗,忧愁你的风雨,奔波你的江山。
终了,垂睑覆目,不复瞻视。齿藤抽空了他的灵力、骨血,只余一架空空的躯体、几经拉捭摧撠,投骴于地,暗暗退去。
短暂喧嚷过后,又是深深的暗沉。绝代高位人独坐,悇憛忳郁把心藏。毒痡回海伤离肠,风气,雪飞炎海起彷徨。
金铺相映,映一人眉眼沧桑,往事堪提,提及哪能不思量。尘封良久,乍取重温,怕是再也忘不掉了吧。
若能往事重历,只为纪念,只感温暖,那么我宁愿一生只作一季,一个笑容带走一年。
水澈,你对他的感情竟可以冲破妄丹桎梏,一如当年的我与她…
只是这次,我置身事外,看你们的生离死别。
......
昨夜雨雨,满地黄花,颓然堆积,憔悴损,人销魂。把别人放走了,却把自己锁了起来,又一次纵容自己随心而为,背离自己的宿命与鲜血淋漓的过往。
本为水灵,又如何与炽热的火灵共舞?
此事又能瞒多久…
柔软的,蒙昧的,清晨的冷寂笼罩在藤苑上空。
繁果累樛青松,风不定,人初静。“父神,我已等你许久。”该来的终究要来,只能濯素手以迎。
这次确是她偏知不可为而为之,无论是何代价,总要有人承担的。“澈儿可有事要与我说?”他算好了事态发展的每一步,结果却处处出乎他的意料,是他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他给了水澈作为孚涯殿下应有的权利和自由,本想使她的身份顺理成章,不引猜忌,反而使她与旭天有了相见的机会。或许早在人间时,妄丹便已有了松动,水澈到底还能为他所用到几时尚未可知。
她无意于此事多做掩盖,救他不过是划清界限,两不相欠罢了。可她不知那个被囚禁的水澈知道所有真相。“父神既已知晓,我又何必隐瞒。”眼底的波澜不惊的淡定从容与不卑不亢再次刺痛了申岸,触动了时空的转轮。
从前她的眼睛也似这般静谧如雾,水波不兴,她是比水澈更爱笑的人。她的笑容明媚耀眼,她说温暖的笑意才不会感到冷漠,她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而他大抵也是因这暖如初阳的笑意才念念不忘吧。
他不容背叛,所以对涟羽爱极生恨,爱恨交加,对她舍弃自己,只身赴死难以释怀。可水澈不同,对他还有用武之地。既然如此不舍,那便由他亲手结束一切吧。
申岸捻起桌上干爽的茶片,轻轻捻动,松手,已碎成万千。“孚涯灵兵全力围捕的人竟被他们的殿下暗度陈仓,辗转救走,我的女儿要为了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背弃汤谷吗?”茶末在她面前赫然飞落,谁知它飞向何处了呢?“父神息怒,我助他离开汤谷只为还他人间一救,自此还清便再无瓜葛。”字字如针扎在心上,对于旭天,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会得到也就无关失去。
控制水澈无异于控制玄境,无情无爱,缘起缘灭,全由他一人掌控。“再无瓜葛…若是让你杀了旭天,可能做到?”生杀夺予犹如鸿毛般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猛的,水澈看向他,眼里的慌张和担忧来不及掩藏。她分明看到,申岸的眼中有一份沉甸甸的希望。本以为自此相安无事,他便会逐渐淡忘,放下心中解不开的纠葛,可她不想他死,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