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今昔·情动(1 / 2)水雲兮首页

岸芷汀兰,凋敝枯黄,没有沙鸥翔集,没有锦鳞游泳,确实算不上赏景的好时节,玄境单调的春时被他们赋予了人间的更替规律。

一汪碧水甚是养眼,一墨一皦,伫立湖边,不知想的是何。风,吹面不寒;水,清浅无波。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望着湖心处。

“这里是...”

旭天尚不敢确定,此地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这湖水干净透澈,却隐隐有一股恶臭,若不是放在此次有事而来,观察细致,他定不会察觉。“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下面,是西坑。”如瀑的乌发垂在瘦削的肩头,越发衬得他的脸细腻如玉。

西坑是银王巨蟒的盘踞地,极其隐蔽。原以为西坑虽银王巨蟒一道消失了,原来是存于一片湖泊之下。“这么隐蔽的地方竟让你找到了,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旭天将手臂随意的搭在缱陌肩头,玩味的说笑。“听说的。”白衣拂过焦黄的草尖,旭天失了力,踉跄一下,笑着追上那踱向湖心的人。“我怎么没有听说?”他小声抱怨一句,论博闻强记,谁都比不过缱陌。许是他又从哪本古籍里看到的吧。

越靠近湖中央,腐臭的气味越浓烈,这便说明距离西坑越近。银王巨蟒以灵兽,甚至灵力低微的小神为食,囤积大量尸体便会有腐烂的气味。他正好奇,缱陌怎会知道这湖心就是西坑的入口,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好像不是一件怪事。

湖水由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其分离,类似结界的屏障将西坑与湖泊隔绝,避免湖水漫到西坑。想来这是银王巨蟒的手笔,这大蛇早早生了灵识,有了人形,修为亦是不低,比起鳛鱼借助龙颉之鳞的残余力量,银王巨蟒可是有真正实力的凶兽,当然也有与之成正比的嗜血杀性。

潜入西坑,不禁令人掩鼻皱眉,坑底脏乱不堪,腐臭之味更甚,连脚下的泥土都是膻腥黏稠的。周遭成堆的尸骨残骸都是银王巨蟒饱餐一顿的产物,现下正是享用完美餐,盘在一处安睡。看来来的正是时候。

黑亮坚硬的蛇鳞一起一伏,十分规律。蛇身遍布银色斑纹,只有有一处少了一片鳞,头顶上有一个黑色肉冠,硕大的双目阖在一起,鼻息间吞吐的湿气更是无比恶臭。在它身后,便是白华赤实的今夕,眼下它正熟睡,趁此机会,方可避免一场恶战。

旭天向缱陌比了下手势,示意他在外面等候,自己进去取今夕。收敛灵力和气息,旭天靠近银王巨蟒的洞穴,几步间,便绕开它盘曲的蛇身,潮湿的鼻息喷洒在他身上,浓郁的腥臭令人作呕。

旭天摘下今夕,片刻不停地返回,银王巨蟒仍在酣睡,却觉得与它对视一眼。逐渐远离银王巨蟒,几乎已经安全,耳边却传来它清晰地喘息声。他猛然停下脚步,“放下。”不待他回头去看,身后便传来森森然一声。那条巨蟒不见了,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全身黑服的少年,装束轻浮,傲慢无比。

他悠悠然打着呵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在旭天摘下今夕甚至更早的时候就醒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吞了他,或许是蛇性作祟吧,享受抓捕猎物的乐趣。“都几万岁的蟒虫了,还化作这少年郎的模样作何?贵府庄严气派,如入鲍鱼之肆,饶是哪家姑娘也不会随了你吧。”银王巨蟒吐出狭长的蛇信子,本是如同人一样的双眼陡然变成了竖瞳。“缱陌!”旭天趁其不备,将今夕抛向缱陌所在的位置。

默契如他们,缱陌接过今夕隐入袖中,银王巨蟒慢腾腾的侧首去看,似乎并不急于拿回今夕。“又是你,好久不见啊,这次还带了朋友。”旭天猛地向缱陌看去,这条蛇看起来和缱陌有些渊源,依他所言,缱陌曾来过这里?

银王巨蟒迅速逼近旭天,两重黑影交错碰撞,难分难解,旭天刻意将战场远离缱陌。心中尽是疑惑,在入西坑时,缱陌隐约有些不对劲。这个地方,对缱陌到底意味着什么?

几个回合,银王巨蟒受旭天几掌,曦辰刺中他的腹部,鲜血浸染墨襦,他单手捂住伤口,嘴角带着血沫,仍是止不住的上扬,满眼戏谑之意。他向前走了几步,完全不受伤口的影响,哪怕一剑穿腹,他都没发出半声。

几步间,他突然消失,不带一丝响动。旭天谨慎的向四周张望,丝毫没察觉在背后靠近的暗影。缱陌那句“快躲开”来不及说完,一柄明晃晃的刺刀便落了下来。“旭天!”缱陌飞身而至,封了他的灵脉,将一两粒丹药喂进旭天嘴里。“我没事,一时大意。怎么回事,他认识你?”他的脸色在一瞬间白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伤口深可及骨,被刺刀划开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银王巨蟒乃剧毒之蛇,他的灵器无疑也染了剧毒。

尖锐的破空声袭面而来,两人分别向后退开。旭天在手中燃起一束光,随即火焰四散,映亮了整个西坑。“找到他。”是活物便会有影,他虽不能含沙射影,但可以根据影的变换确定蛇的位置。

投在地上的暗影不断变化着方位,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捕捉,旭天多次出击都未能伤他。“咚,咚,咚!”数根粗壮的长藤从上贯穿而下,仿佛擎天柱般置地西坑。

随着闷哼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银王巨蟒的腹部被长藤打穿,压在地面,嘴角依旧是冷嘲热讽的笑。银王巨蟒的结界已被缱陌打破,上方被长藤贯穿的地方不断有水柱直抵西坑,瞬间淹没了一片。

缱陌揽住旭天,借着长藤飞身离开。大水冲埋了西坑,早不见银王巨蟒的身影,他或许正在水深处畅快淋漓的大笑,蔑视这世间一切入他眼的物。

清风卷起叶飒,缱陌搀扶着旭天坐在枯树下,远山的雾霭时近时远。缱陌取出药瓶,在旭天的后背上撒了些,而后递给他一些药,在他身侧坐下。旭天调息一番,静静地坐着。正如来时那样,无人言语,贴在地皮上的枯枝微微晃动。“我认识他,”缱陌望着远处,似乎有什么事撞进心里。“对也不对。”他本以为缱陌不会再说的,不曾想他会主动提起。他不说,他不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解?”银王巨蟒这样的凶兽应是不会与缱陌有过多交集。

“我曾被申岸指派到西坑磨炼,至于是不是真的磨炼我无从得知,那时的西坑并不是这样,也没有生长今夕,一根草都没有。我奉命入西坑,割下银王巨蟒的一片鳞,便回去了。后来被申岸追杀,我躲进西坑,第二次遇到银王巨蟒。这一次,便是第三次。今夕生长之地阴湿,太华失利后,我首先想到的是这里,而且申岸断不会无缘无故派我去西坑,应是这坑里有什么东西,他想让我帮他寻到。奈何当时的西坑什么都没有,我亦未带回什么。如今想来倒是庆幸。我借由那一片蛇鳞找到银王巨蟒的位置,也就找到了西坑,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有今夕。”

畴昔是天底下最亮的镜子,它照的是人心。

“再也不会了。”

那些被撕扯又费力去填补去遗忘的事,再也不会了。

岁月漫长,也许我们都习惯了孤独,在自己的光阴中打坐,视苍山绿水,别人看到的是繁花似锦的风景,而风景背后的落寂,惟心知。若尘世荒芜,请让我,以你为伴,行走于世,那些衷心的祝愿,足够我们安放走失的灵魂。

......

蒲菱方的药庐内药香四溢,那几味奇药经他之手已入药屉,余下一味就长在他的药园,炼药尚缺少一鼎,缺少一个极好的药鼎。在寻找药鼎之前,他需要先炼制出旭天所需的丹药,他的伤不可小视。近日水澈多次向他询问旭天的去向,他皆以寻药未归为借口搪塞过去,恐怕瞒不了多久。

闲庭花落欲黄昏,日暮苍山无归人。她从晨至昏都守在这里,守在旭天的不落曦。缱陌说他二人分路寻药,她不信;鎏印说她并不知情,她也不信。平日里旭天和缱陌关系最为要好,他怎么可能没有遇到旭天就自己回来?

素影纤长,玄境的万年春朝终有看倦时,于是有人仿照人间那样,分了四季,划了时辰,如此才有生活本味,才知时间原来也是会流走的。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酡颜,金黄,绛紫,天青,海棠,全部糅作一团,晕染不落曦上方的苍穹。

旭天站在室内,灯火未燃,他与她就这样干耗了一日的时光。相隔一窗却终日无语。换作往日,他定巴不得有这样的时机,那时总是他想,水澈不想。现在是水澈想,他反倒不想了。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一旦让水澈见到他,那么受伤一事,水澈定会知晓。届时水澈便会觉得欠他什么,心中有愧。

背上的伤口隐隐发热,他站在门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在门外站了一日的人,从踏入不落曦开始到现在,就这一个姿势,执着又骄傲。

入夜渐微凉,大片的草茵已上霜。她的心里远没有看上去这么淡定,多少有些后悔当初那句“不可逞强”没有说出口。寒风卷走她寸寸热量,指尖生凉,想起无尽藏海那次暖人的温度。站了一整日,双腿不酸不累是假的,尽管这样,她依旧未动半寸。

那只即将推开门的手缓缓放下,外面很冷吧,你一向畏寒,为何还不肯回去?他感动,纠结又分外不忍心,是他,水澈才在门外站了一日,受冷风侵袭无处躲避。

明月揽了周围的云入睡,素白的清辉倾泻在她同样素白的衣裳上,额前的碎发已被寒露打湿,唇瓣褪了几分红色。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旭天推开门,罢了罢了,他到底是输了。

“打算等到何时?”

他因上药披了一件便于更换的墨色长衫,站在门框边,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悲。

“就等到现在。”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整个人有一种形销骨立的美感。

“若我不来呢?”

他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似乎有些气愤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