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你穿过。”
“素白惯了,倒也未曾想过换个颜色,若你想看,恐怕要做出些牺牲了。”
“什么?”
“红服华裳,可不能随便穿,你嫁我吗?”
“依你之意,你要给我做小?”
“为何是我做小?”
“当然做小了,鲛人族知恩图报,自是要嫁给救我的圣神殿下了。”
“那我也救过你啊。”
“所以让你做小啊,不然你敢让圣神做小吗?”
“圣神钟情于你吗?你敢跟火神抢人吗?你的鱼尾巴不过须臾便被烤干了吧。”
“星纪!”
“别,我的新衣服,都被你弄湿了,你再让我穿几天。”
“你连做小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何时要委身娶你?这辈子都没人敢娶你!”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入了南嘉的心,但那无忧无虑的姑娘再也没有回来,她也有了自己的忧郁,有了掩藏着小心保护的心事,他觉得自己被什么挡在南嘉以外。
我只身流浪,半生情长未曾讲。
......
星低垂,流火曳,琉璃灯,曝寒光,夜风从窗隙吹来,案前眉目清冷的女子了无睡意。
“你于他而言是特别的,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你好的。”
“我说过,随意玩,我收场,这句话一直有效,我可以宠你上天入地,只是,莫要伤了自己。”
“...旭天在孚涯发现《禁仇录》中记载的一种名为妄丹的丹药,便以为你失去记忆是受此物控制,一心寻你回去。你大可以借机获取他们的信任...”
手中的韘形佩被她摩挲的光亮,润滑,漆黑的夜幕看不到一点亮。想了很多,却没有结果。旭天的温暖和这里的一切让她眷恋,然而这些都是建立在一个骗局之上,都将由她亲手毁灭,此痛远甚于毁掉藤苑。
他陪她孤独了许久,赏了半宿凄清的夜色。无论她如何彷徨,总会有一个人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无语相伴。他坐在树下,落花落满肩,残香染寒袖,吹了一曲只有自己赏的曲。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在另一个地方,有他,有水,有云,有水澈。
屋内之人失神凝望着窗外,夜风席卷着满树繁花纷然而下,染香一池净水。穿越时空,她仿佛与他对视,直到一簇荧火慢悠悠的飘荡,牵回她的视线。她走出愿室,手掌托着细小的火苗,可爱极了,再移开目光,才发觉满庭皆是荧火。她不禁莞尔一笑,将月色清辉都映的失色,终与挣脱积云束缚的阳光相会,泛起一层签单的暖色。
火苗?她四下看去,终在树影斑驳看见来人,一身玄衣似火,比这满地的落花还耀眼,眉如墨画,水翦星眸,顾盼神飞,若有似无的笑容斜斜的挂在嘴角,魅惑众生。微风缠绵,有人为她拂掉鬓间碎花,抬手覆掌间升起一簇火苗,映亮了他们的脸庞,雾色的眼眸中跳跃着光亮。
“这就是你说的修炼?对夜空发呆?”
旭天将韘形佩从她手里抽出来,置于身后。水澈绕开他去拿,他却反身背对她,“你很喜欢?”他轻晃手中韘形佩,嘴角的笑意更浓。
水澈已躲了他数日,说不清为何,许是申岸交代的事让她不知所措,又或者她无法划清界限,犹豫不决。总之她以为简单的一件事却变得不简单了。
水澈抬手去拿,旭天将它举得更高,成心不让她拿到。水澈拽着他的手臂,仰头踮脚,身体靠在旭天的身上,两人算是零距离。水澈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不妥,不再执着去拿韘形佩。“那你更喜欢它,还是送它给你的人?”旭天晃了晃手中之物,荧火不知何时萦绕两人身旁。
树下那自始至终隐匿气息得人兀自消失了,无人察觉他的去留。落花铺满了树下茵茵碧草,唯独中间一处,半片花瓣也没有。
轻启薄唇,尚未吐露一字,便失了选择的权利。“若你选择后者,我或许会考虑将它还你。”如此无理取闹的把戏被他玩的信手拈来。
“那我只好喜欢后者。”
“不必勉强,不喜欢就算了,我挺喜欢它的。”
“我喜欢后者。”
“......”旭天仍旧把玩着韘形佩,将它系在自己腰间。
“喜欢你。”她知道旭天这次不打算放过她了。
“谁喜欢我?”
“我。”
“有眼光,我也喜欢你。”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水澈抱在怀里,牢牢地,不松开。借一丝微光,目光撞入一泓清幽的眸中,像是把九天流华都敛入其中,叫他只一低目便悠然恍神。“说说,这几日为何不见我?”他递出那只韘形佩,这是她心爱之物,他怎忍心强取豪夺?“修炼。”水澈随口应一句,伸手去接,却不料被旭天顺势抓住衣袖,带入怀中。“骗我?”他故作生气,不肯放手,她亦安静的伏在他怀里,纹丝不动。“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他们的往日情分被一颗药模糊了,辨不清晰,叫她如何满心欢喜的与自己的敌人故作情深?
旭天抵在她的肩头,那样的平淡无波是历经了惊涛骇浪之后的沉稳镇静。“那我们从头来过。”他环住水澈,将她埋进脖颈间,忍不住心头一软。鱼应藏在海里,你应藏在心里。“旭天...”她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他明白,她不爱了。“我爱一个人,她有她的曾经沧海,我只求做她眼中的一滴水。”他说的太过小心翼翼,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世间唯一的火神,他只是一个渴望得到佳人垂青的失意人。他所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都为她一人折尽。
那颗奔波疲倦的心,终于缓缓靠了岸。
......
千石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苦云兴霞蔚,晨光空灵,不可辜负。水澈运转一小周天,听着茶水冒泡的声音。睁开双眼时,本空无一人的泠室多了一人,“这上等的好茶,独享岂不无趣?”为了使水澈有趣,于是他十分主动地自顾自坐下,全然不在意主人家的冷落。
水澈斜晲一眼,看来今日这人是请不走了。
用死皮赖脸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
两人对坐桌前,三杯清茶,两盏淡酒,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许是酒劲上头,水澈眼中氤氲了些水雾,不知是因杯中酒还是眼前人,薄唇殷红如莲,姱态恍若汍澜。
毫不知收敛的清晰脚步声伴着高亢磁性的男音打破一份安宁寂静,惹得檐角银铃阵阵作响。“水水,你有好酒也不知叫上我,真是没义气,我可是闻着酒香追来了。”他在人前永远一副大大咧咧,不知愁滋味的样子,仿佛那夜树下之人是与他无关的另一人。
洛川凑到案前,像旭天一般毫不见外的拿起水澈面前的酒樽,“这杯不是你的。”他的心情已经由于洛川的到来差到极点,没想到此人竟不知廉耻的欲用水澈的酒樽。且他与水澈甚是相熟,他们之间有着他不知道的共同语言。他从未见水澈主动亲近谁,但洛川就能让水澈主动同他讲话,这一点让他有深深的危机感。“无妨,我与水水不分你我。”他只当旭天是在善意提醒,可以忽略他阴沉如墨砚的脸色。
他才不相信洛川不知他所说何意,但水澈丝毫不介意的表情着实让他嫉妒。“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说,这一杯只有我能喝。”他保持着浅浅的微笑,从洛川手里拿过酒樽,一饮而尽。“这个才是你的。”而后拿了一个尚无人用过的酒樽塞进他手里。
洛川笑着接过,给自己斟满一杯,“那好,看在你照顾水水的份儿上,我敬你一杯。”他略有诚意的举杯,水澈只字未言,只是洛川这性子怎会容忍别人骑在他头上。虽然洛川的话摆明旭天是个外人,,他才是和水澈真正亲近的人,然而水澈就在这里,他亦不好拂了洛川的面子。洛川看着他即将一饮而空,手指微动,那杯中的酒便凝成了冰块,冻得结实。“喝呀。”他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若无其事的笑着,仿佛刚刚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旭天掌中聚灵,融了冰,一口饮尽,似乎不在意洛川对自己的无礼。“啊,你干什么!”洛川突然觉得手中的酒樽温度骤升,灼烫难忍,盯着旭天半刻,将温度降下。
两人你冻我化,你烧我冰,反反复复不知多少回。“噹啷!”案上的酒器悉数碎裂,零零散散的铺在案上。
“水水,你看他...”
水澈端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的聒噪她实在没兴趣。“我的东西,照赔不误,明日我必要看到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她垂眸看着碎成渣的酒器,安静的一日因为两个人的不请而来突然变成这样。“不妨你们二位比试一番,瞧瞧谁的手速更快,切莫拆了我的忘水廊庭。”她悠然起身,未给两人留下一个眼神,三两步便身形虚化,不见人影。
坐在榕树下静享时光,时而传来两人争吵拌嘴的声音,忽大忽小,引得她不由发笑。
旭天,这个名字何时变得如此生动?
她收起唇角的笑意,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旭天在她身边,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忠于内心的快乐,习惯了忘记那些她排斥的不死不休的缠斗和积怨已久的恨意。
恨吗?恨什么恨他重伤自己还是不肯告诉自己真相?若每次只有在他身边时才能寻到一丝温暖,那么她或许早就不恨了。排除一切不可能,她惊慌地发现,自己可能把一颗心系在了他的身上,爱上了那个笑得纯粹的人。
是爱吗?这样美好的感觉她怎配拥有?她将她那不堪一击又脆弱无比的爱给了那个最不该给的人。
他拼尽所有只为给她快乐,不是不动容,只是她明白,宿命让她爱不起任何人。
蓝花楹蓝花披拂,摇摇坠坠,点缀在她素白的裙摆,手里的花枝已光秃,花瓣被她亲手撕落,铺洒在脚边。
......
玄境平静了太久,久到遗忘了世界上还有苦悲伤痛。旭天早早的出去查访,近来玄境的灵兽神秘消失,离奇死亡,旭天与应迟一直忙于此事,水澈和鎏印便外出寻找受伤的灵兽带回蒲菱方医治。一时间,五神皆没了空闲时光来饮酒作乐。
湾状半月,清潭镜澈,倒映着水澈疾步而行的身影。缱陌的药早已用完,而配置新药的药材尚且不够用,恰好鎏印的风玲珑里还存有一些,奈何她一时脱不开身,只好由水澈来走这一趟。她带上全部祝余返回蒲菱方,行色匆匆。这样无止境的用药难以解决问题,但愿旭天和应迟能够尽快找到原因。
尾随一路的暗影确定周围除水澈外再无旁人,忽然靠近,拦下水澈,显露身形。水澈面色无波,手里蕴藏了强大的灵力。“圣神殿下!”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手里举起一块玉佩,这玉佩她记得,是申岸所有物。她的父神命人持腰玉前来,此行为何她心知肚明。“我自知使命,不必多言。”她不想听到那些糟心的事,明明上一秒她还把自己当做五神之一,当做一个好人,倾力去救那些受伤的灵兽。
那人坚持跪着不肯起身,申岸要他亦刺杀之名找到水澈,并提醒她到底该做什么。“圣神殿下,您已出来许久,却从未向孚涯传递消息,一来,主神担心您的安危,二来,望您能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她确实有多次机会杀掉旭天,但被她三番两次的错过了。
“我知...”
极其隐蔽的脚步声靠近,有人来了。
“澈儿!”
鎏印闪身而过,挥袖将他屏退一段距离,他擦掉嘴角的血丝,猛然扑向水澈,招招狠厉。“这些所谓的正义凛然之士当真一脸正义吗?他们真的懂得放过吗殿下切莫被表象迷惑。”他受水澈一掌退开,转而攻击鎏印。他打不赢的,无论是她还是鎏印,他求的只是一死。
“噗--”他滚地三圈,吐出一口鲜血,撑着长刀站起身,他直直的盯着水澈,缓缓将长刀横在自己身前。
不要...
他用自己的命保水澈身份不败,鲜血飞溅,落在她的素衫上,宛如盛开的朵朵冬日红梅,妖艳,刺目。
她的眼眸阴沉的看不到光,“澈儿...”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曾一度当做父亲的人,如今刀剑相向,这该是什么滋味?“我们走吧。”死寂的光驱散不了黑暗,短暂的温暖战胜不了冰寒。
缱陌,旭天去哪了?
在密林追踪灵兽的去向...
她静静的站在迷縠树下,清秀单薄,眸中似有微光忽明忽暗。风吹来,夹杂着花草香气,却也有阵阵凉意,转眼,树下之人已不见踪影。
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