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唐珏把依依新买的五十亩地的事处理完,签订好契约,帮着柳守义搬到了镇上,没有了后顾之忧,就骑马去县城参加童子试了。 这一年秋季的童子试有两场,分别是县试和府试。唐珏毫无疑问的通过,成为案首,已是童生的身份了。等明年春天的院试再通过,则就是秀才了。 柳守成那天在家看到柳铁梅灰头土脸地随顾氏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顾氏说不小心摔到沟里了,柳守成也没在意。又过了几日,地里刚种上冬小麦,柳守成忽然听说云居寺的地要收回去,不让自己种了,惊恐莫名。想找弟弟柳守义问问唐珏,可弟弟带着两个侄女都去镇上住了,一时见不着,只好在家唉声叹气。 柳铁菊在一旁听了,闷闷道:“是不是因为铁梅把兰兰打了,所以……” “什么,多大了?还打架?啥时候的事?”柳守成问道。 顾氏和柳铁梅不在家,柳铁菊就把当日的情景给父亲说了。 柳守成虽然怕顾氏强悍,但也知道这地关系到一家人的生计,忙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吩咐了一通。 柳铁牛是长子,和妻子张氏挤住在家里东间的小屋里。他知道母亲顾氏的脾性,经常在背后敲打张氏,再加上家里人多,很想自己在外面盖所小房子搬出去住。但积攒的钱不够,正准备向依依借些钱,听到母亲又与人生了嫌隙,气得不行。 这日顾氏刚进家门,就听到大儿子质问她:“娘,前一阵,依依的绣坊刚开时,你和二妹去把人家打了?” 顾氏一怔,明白过来,对着一边的柳铁菊就是一巴掌:“你这没眼色的,帮不上忙,还乱嚼舌头,分不清谁亲谁疏。是你说的?我打了吗?是兰兰把铁梅打了,那天回来,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娘,如果铁梅有理,你咋会说是掉沟里了?”柳铁牛道。 “咋了?我是你娘,还有你这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的吗?兰兰那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事的,铁梅她两个小孩打架,我能怎么着!” “娘,你怎么还不明白!”柳铁牛道,“现在二叔家不比以前了。他们置了地,依依又开了绣坊,日子比咱们强太多了。而且,咱们能种云居寺的地,是阿珏出的面,现在你欺负兰兰,云居寺要把地收回去。咱们全家总共才二十亩地,只能给人打短工了!” “你说啥?”顾氏一惊,“那几十亩地不让我们种了?那小和尚有这能耐?” 二人正说着,柳铁柱从外面跑进来道:“爹,娘,哥,大消息!我刚才在外面听族长说,小和尚,就是兰妹招赘的那个人考上童生了!” “什么小和尚?”柳铁牛道,“你不记得人家的名字?” 柳铁柱看了眼顾氏,不以为然道:“娘不这样叫吗?还叫得更难听,说……” “闭上你的嘴!”柳铁牛怒斥弟弟,转首对顾氏道,“娘,你看看,咱们本来是叔伯亲,现在呢,因为你,人家与我们不亲近。眼看二叔家越过越好,我们越来越紧张,遇事求人时,自己叔叔都不行,谁还会帮我们?” 顾氏还沉浸在唐珏中童生的消息中:“铁柱,是真的吗?娘记得你爷爷就是童生,要不是这个,我咋会嫁到你家,跟着你爹受苦啊!” 柳铁牛看母亲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忙道:“娘,你别乱说了。明天,咱们一家去镇上,就当恭贺阿珏考中了童生,你和铁梅给兰兰道个歉,看能不能继续种寺里的地。” 顾氏一听,哀嚎起来:“我这是哪儿作的孽呀。没儿子的人比有儿子的过得舒坦。生个儿子跟老娘作对!” 柳铁牛不理顾氏,对一边想跑掉的铁梅道:“刚哥说的话,听明白了没?” 柳铁梅在家里最怕柳铁牛,忙瑟缩着点了点头。 ** 经过几个月的锻练,在唐珏的教授下,兰兰的账记得有模有样,学会了打算盘,绣坊里的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了。唐珏又让兰兰给依依传授,这样明年他们离开时,依依一个人也能把绣坊打理好。顺便,那几十亩地收租时,粮食斤两也可记得清楚。 因为有两个绣娘做活,依依也不用整天蹲在屋里刺绣。早起无人,姐妹俩正对着账簿查看这几个月的收入,见大伯柳守义还有顾氏,带着一家人来了。 依依忙起来,把人迎到后面的院子里。 柳守成也出来了。 柳守义看看二弟,穿着干净的细布衫,比以前白净了不少,也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心下一叹。 柳铁牛道:“二叔,昨日听说阿珏考中童生了。咱们家除了爷爷当年中过童生,还没有出过读书人。爹听说了,忙让买了点东西来,说庆贺庆贺。”说着递过来一大块猪肉,还有两只鸡,两条鱼。 “这是……”柳守成有些意外,“阿珏说只是个童生,一点儿都没高兴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说,还是族长前天来镇上问起。要说庆贺,还是罢了,阿珏没这个意思,我也不好做主。” “阿珏呢?”柳铁牛扫视了一圈,今天又买肉又买鸡的,把过年才舍得吃的东西拿来,花的钱让顾氏肉疼了一路,别让正主都没见到。 “兰兰,阿珏呢?”柳守成问。 “他去外面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兰兰不冷不热地答。 柳守成对柳守义道:“二弟,还有一件事,我才听说。你大嫂前一阵来说了些话,让两个侄女不喜,听说兰兰和铁梅还为此打了一架。你说,咱们自己人,要是都合不来,是不是让人笑话?所以今日特地让你大嫂和铁梅来给你赔个不是。也别让依依和兰兰记到心里去。” “什么事?”柳守义没听两个女儿说过,还一头雾水。 顾氏接到大儿子的暗示,当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向兰兰低头,便踢了小女儿一脚。柳铁梅不情不愿地上前对兰兰道:“兰兰,上次是我不好,撕烂了你的衣服。你花多少钱买的,我娘说赔给你。” “二两银子。”兰兰道。 “二两?”铁梅吓了一跳,“你讹人呢。一块布才几钱银子,再好看的衣服也不会要二两!” “你不信,你去街对面拐弯的成衣铺问问。”兰兰剜了她一眼。 顾氏想想来时宰的两只鸡、两条鱼,还有买猪肉花的钱,一直在肉疼,听到一件衣服竟然抵得上一家人两个月的零花开销,这下不仅肉疼,心口也开始疼起来。 “二两?”柳守义也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钱买那么贵的衣服?”不仅柳守义、柳守成兄弟觉得花二两银子买件衣服奢侈,就连柳铁牛柳铁柱兄弟也惊诧不已。他们没有去过成衣铺,衣服都是买了布后由顾氏和张氏做的。 张氏虽然在成亲时扯过几尺花布做新衣,但从没有买过这么贵的成衣。二两银子买的棉布够一家人一年穿的了。是什么样的衣服都要花二两银子? 张氏是年轻女子,谁不想要漂亮的衣服穿?看到兰兰今日穿着鹅黄的菊纹上衣,下身着百花曳地裙,一双小手白白净净,粉面含露,俏丽无比。依依虽然穿得老成些,但那身淡紫色的比甲,衬得她更加温婉甜美。看来也不便宜。想想自己整日操劳,一身粗布衣,还被婆婆磋磨,心里又苦又涩。 铁牛则想,看来二叔家真的大发了。依依手里有银子,可兰兰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众人心思莫名。 “爹,是我买的。”唐珏笑吟吟地从外面走进来。刚长大的少年,个头虽然已长成,但身形消瘦,最普通的青衣直裰穿在身上却再服贴不过,显得整个人干净俊爽,如一棵挺拔的青松。 众人是见过许秀才玉树临风的样子,都觉得那是丰安镇上最俊美的男子。这下看到唐珏,却发现较许文斌的冷漠而言,唐珏风神飘逸,更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又风俊。而言语却沉稳干练,少年老成。 柳铁梅和柳铁菊的脸悄悄红了。柳铁牛的妻子张氏一下也移不开眼。 柳铁牛一见,咳了一声,忙站起来寒暄,把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铁牛哥太客气了。”唐珏道,“只是个小小的童生,算不得什么。还让你们破费。” “咱们一家人应该的。”柳铁牛道,“咱们整个柳家庄都没出过秀才,这下要靠阿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珏看柳铁牛不像其父那样懦弱,也不像顾氏那么尖酸刻薄,通情达理,又有意示好,便交谈起来。 “既然大哥来是为庆祝阿珏考上童生,又买了这许多东西,中午就在这儿一块吃个饭吧。”柳守义知道柳守成过得紧巴,难得有顿荤腥,便道。 柳守成一家当然欣然接受。 柳守义又去街上打了壶酒。酒醋耳热之际,柳铁牛把云居寺要收回田地的事说了下。唐珏会意,说会向灵智上人说下情况,让柳守成一家继续种那几十亩地。 柳铁牛心思活络,饭后赶紧让顾氏和铁梅去兰兰所说的成衣铺买了件新衣送还给兰兰。 至此,柳守成一家明白了兰兰是唐珏的心头肉,招惹不得,当然,也不会再招惹了。顾氏因为田地的事,被丈夫儿子怨怼,再也不敢对依依和兰兰指手划脚了。 兰兰同样也明白了一件事,当想还击一个人时,打架是最下等的办法。像唐珏说的,谈笑间,让敌人灰飞烟灭才是最上乘的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