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在人间满打满算也有百年时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各异,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神情。
那种像是全世界都落在自己的眼里的感觉,让人不免有些新奇,我便多看了他一眼。
只是我无意与人纠葛,便只是随意邹了一个名字:
“在下季瑾。”
那人神情一喜:“此前未曾见过季公子,不知季公子可是初来邑都?”
我瞧他穿着不俗,估计在邑都是个有些身份的人,便道:
“嗯,我是扶桑人,游历再此。”
“那不知公子如今府上在哪?明日我登门……”
“不用了,我明日便要走了。”
那人闻言一顿,大抵也瞧出我的不耐烦,露出几分克制的失落,随即淡淡一笑,眉目疏离:
“打扰公子了。”
我想着这种文人向来清高,我今日这般驳了他的面子,以后倒是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可是临走的那日,我却在渡口再次看见了他,他瞧见我后似乎也有些意外,我瞧着远去的船上还有人朝他挥手致意,向来应该也是送人来的。
渡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我周围穿梭而过,下一艘船只还没靠岸,我只好等着,没想到那人立在原地半响还是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公子已经走了。”
我倒是一点也没有没戳破谎言的尴尬,反正马上要走了,以后天高水远总归是再也见不着了,顺口扯了一句:
“嗯,本来要走的,觉得好玩便多留了几日。”
他嘴角嗫喏,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只是淡淡一笑:
“看这天色恐怕待会要下雨,这把伞借公子一用。”
我瞧着他递过来的雨伞,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只是便是下雨我手下随从甚多,不至于连一把伞也没有准备。
没等我拒绝,他拿过我的手颇为强硬的将雨伞塞到我的手上,再拒绝倒是不符合我的性子了,可是纨绔风流的面具已经刻至骨髓,我眉眼一弯,目光挑着雨伞打个转:
“那恐怕是有借无还了。”
“那便不用还了。”
他声音平淡而温和,听着干干净净,只有看过来的那双眼极为奇妙,那几个字像是一节节骨头,随着他说完这句话一寸一寸抽离,挣扎着露出隐秘的痛苦。
我突然觉得这双眼有些熟悉,这才恍然想起很久前遇见过那么一个青年。
那是个欲望很深的青年,可他太过理智,理智克制了他所有不该存在的情感,所以他每次看过来的眼总是分外沉重。
远处传来船只靠近的声音,渡口的鸣笛声响,人群喧哗,我心中莫名一动,突然道:
“其实我叫季瑾年。”
他目光一闪,那些深入骨髓的克制终于露出破绽,隐秘的情感如潮水宣泄,我终于明白很多年前那个青年那句岁岁平安下隐藏的情感。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的落在旅人的发梢上,船上的伙计不畏风雨站在甲板上拽着沉重的锚,链条一寸一寸变短,远处木板铺就的埠头朝着水里延伸,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一个渡口了,似乎来来回回每次都一个样,船影微晃,远远的我竟觉得那似乎是条没有归途的路。
可是上苍或许终究是怜悯的,我在回去了之后竟然看见了那个女子,这一世,她叫陆九歌。
她依旧笑容烂漫,却步步算计,她是前朝帝君遗孤,满心满眼都是利用和计谋,推翻朝政。
可我还是喜欢她,当她穿着绿纱裙坐在我身边的时候,当她用着小心思企图利用我的时候,当她露出软弱依赖着我的时候,当她扬起那张脸冲我微笑的时候,当她穿上大红喜袍一脸仇恨的时候。
我甚至有过不惜一切留下她的冲动。
可我知道这种感情并不是属于我的,我的一切情感都来源于那个叫做长风的少年,是他日复一日的感情酝养了我。
我多么喜欢她,长风只会比我更甚。
所以在那天辉煌明亮的大殿上,当我看见了传闻中的末央帝君时,我才会让她走出殿外,走在他的面前。
七鬼楼的季瑾年因为救驾有功,一跃成为帝君亲信,来往贺声不断,踏破门庭。
她穿着大红喜袍,艳若桃李,仰着高傲的眉眼嘲讽道:
“恭喜公子得偿夙愿,九歌佩服。”
她恨我,我当然知道,门外传的再热闹,在她眼里也只是我背信弃义转手将她送到了帝君榻前。
我却不能辩解,她与长风世世错过,这一世若是任凭发展最终不过两败俱伤,或是你死我活,我提前将她送到那人面前才有转圜之地。
可是看着她瞧过来的眼,我依旧手足无措,痛彻心扉。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长长的帷幔暧昧绮丽的飘飞在长长的街道,她坐在喜轿上一步一步走出我的世界。
而我只能徒手紧握,一片余风,
我曾以为这一切就是终点,我再也没有遇见他们的可能性,可是时隔两年,隔着重重帷幔我再次见到了她。
那时她已是帝君最宠爱的皇妃,谁都知道帝君日日宠幸榄菊轩,欲扶持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