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流深总是觉得,自他和李遇乐相遇到他不得不和李遇乐分开、再到他们分开的这么许多年,这中间的时光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但一旦浅浅撕开一道回忆的口子,那些年少的记忆便会如新鲜的潮水和藤蔓般生生不息、朝他铺天盖地地涌来。
毕竟,他从来都对李遇乐念念不忘和势在必得,这个念头一直都如此清晰和蠢蠢欲动,这五年里他连自欺欺人都没有过。
他放任着自己去惦记和意yin李遇乐的身体、灵魂和他胸口跳动着的那颗心——他曾经完完整整地全部得到过,便不可能容忍失去。
少年时期,他在李遇乐面前极尽压抑着自己卑劣狼狈的不堪yu望,那时候的李遇乐像个脆弱易碎的玻璃娃娃,5年后,他也才23岁而已。
再重逢时,他根本不敢触碰李遇乐,他不敢让李遇乐知道这种卑劣的“惦记”,他怕李遇乐被吓到,更怕李遇乐被吓跑。
许流深永远都不会忘记遇见李遇乐的那个冬天。
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有水的地方就容易结冰,春明的胡同口便经常有一小片一小片的冰迹。
新月胡同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一边是春明市重点高中,另一边却是一所职高。
学校离得近,两所高中的学生却泾渭分明,互相都瞧不上,是以很少有来往。
彼时的许流深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叛逆少年,职高管得松,翻墙翘课便成为他每日下午的必备项目。
春明剧组总是很多,他那时候外貌就已经很出挑,便经常去剧组打打酱油赚赚外快。
那天春明很冷,五六点时候天已经阴沉沉地黑了。许流深在一个剧组演完一具不露脸的尸体后便骑着单车往学校赶,那时候他包里塞着热腾腾的烤红薯。
职高的车棚就在新月胡同不远处,他慢慢悠悠停好车就来到胡同里头最矮的一截墙下,准备像往常一样翻进学校。
只是他还未动作,不远处便传来“噗通”一声响。
许流深闻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那时候他以为是他们教导主任守在这里逮人,只等着那边再有一点动静自己便往另一个方向开溜。
只是他并未见到来逮他的人,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
空荡萧索的胡同里寂静无声,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少年跌坐在结了冰的地面上。
那少年很狼狈,他脸色呈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过长的黑发凌凌乱乱,发里夹着枯叶和小树枝。
这样冷的天他只穿着件看起来挺单薄的毛衣,外头套着件校服。他大概是第一次做翻墙这样的事情,摔下来的时候一只鞋子被甩掉了,咕噜咕噜滚到了许流深脚边。
那时候的许流深是个玩儿心很重的少年,他插着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上的人,半晌,他眯了眯眸子大步走到少年身边,接着蹲下来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口哨,他看向少年,面上浮出个坏心眼儿的笑:“嗯?这不是隔壁的乖乖仔吗?怎么也翻墙逃课了?”
离得近了,许流深便发现,这个隔壁学校的乖乖仔长得相当不错,巴掌脸,皮肤很白,眼珠很黑,睫毛很长,鼻头也翘,连唇珠的形状都标致得不得了,比他在剧组里见过的女演员还漂亮。
少年却只是直直看着他,苍白的唇紧紧向下抿着。他不起身,也不说一句话,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仿佛映不进任何亮光。
“喂,说话啊。”许流深伸手碰碰少年的肩:“怕我举报你、所以连话也不敢说了?”
漂亮的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许流深觉得自己自讨了个没趣,他摸摸鼻尖站起来,转了身正要离开,一个有些哑的声音便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来。
“很疼。”
许流深听到那声音还以为自己听到了幻声:“嗯?”他揣着兜随意转过身,接着便瞳孔一缩——
那个跌坐在地上的漂亮少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却有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在灯光里,那一滴一滴掉下的眼泪就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在眼神触及少年的眼泪时,许流深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脏多跳了那么一下——就算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年纪,也会不自觉地被美触动。
许流深怔怔地看了少年半晌,回过神来后他嘴里嘟囔了句“遇上我算你运气好”,接着走几步俯身捡起少年的鞋子,又将鞋子放在少年脚边,他重新蹲下来,捧着脸看向少年:“鞋子总会自己穿吧?”
少年眨眨眼又点点头,眼里便又有泪珠滚落下来。
看着对方总算把鞋穿好,许流深松了口气利落地站起来,他一把拉住少年的腕,将对方猛地拉起来。他瞥了眼手表,晚自习已经快要开始了,今天晚自习的老师挺厉害,他不想迟到自找麻烦。
于是他拍拍自己的书包背好,朝少年扬扬下巴,道:“放心,我不会举报你。你想去网吧还是游戏厅尽快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许流深正要朝今天遇到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说声“再见”,便又听到了那少年的声音。
“我想去花店。”少年说这话时那双无神的眼睛怔怔地看向胡同外的遍地霓虹,他道:“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许流深闻言一怔,他静静看着少年的侧脸,不知想起什么,他面上褪去了漫不经心的少年意气,一瞬间浮出柔软、失落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