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情境下,田佳好觉出了一丝丝好笑,又有一丝丝安心。
冰冷的双手被他温暖的大手覆盖住,肩膀触碰到他宽厚的胸膛,僵硬的手指被他小心翼翼地一根根从树皮里剥开来。
抱着大树这么久,怀里突然一空,让田佳好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反身便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坚实,田佳好牢牢的攀着他的脖子,一刻也不愿松手。
她后来是怎么被他从洪水里带出来的,田佳好真的一点都搞不清楚。她当时只知道躲在他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
洪水在他们四周围剧烈的翻涌着,而他的强而有力的臂膀却仿似铜墙铁壁,神奇的为她阻挡去一切艰难万险。
身处最危险的境地,田佳好却并没有看见任何凶险,或许她其实曾经是看到了的,可是她完全都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只要待在他怀里,就已经安全了。
时隔多年,唯一对突破险境时最有印象的,是水流滔天的巨响也掩盖不住他粗重的喘息,而把她一次次从恐惧的深渊里拉回来的,是他胸膛内稳健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
现如今,就算是只写下了短短几句来描述当时的景况,那让人无比安心的心跳声似乎还回荡在田佳好的耳边。
然后,她自己的心脏也会跟着“噗通、噗通……”
……
快要收笔的时候,田佳好还是很懊恼。写下来的文字实在过分含蓄而内敛,实在不及她思绪的万一。
最后,她这样写道。
【……那天,若不是您把我救上岸,又背着我走了二十多里路去灾区医院,我可能早就投胎了。谢谢您!!!】
她捏着笔把末尾那几个感叹号重重地复刻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去笑着去看郑诚,眸子里的激动毫不掩饰。
而此时,郑诚的嘴角上隐隐有一弯很浅很浅的弧度,云淡风轻地像在看与他不相干的故事。
看到最后一个感叹号之后,他抬起眼帘来看了看田佳好。
这一次,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冷。
他将大手摊开来伸到田佳好眼前。
田佳好便将笔交在他手上。
然后,她的小作文下面就多了这样一行字。
【你确定救你的人是我?】
这一回,他写的很慢,字迹变得好看许多,用了心的一笔一划,却也学她的样子把末尾的问号复刻了好几遍。
田佳好心里一阵酸楚,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把从前的事放在心上吗?
委屈蔓延上来的时候,田佳好动过半秒钟退缩的念头,但很快她就重整旗鼓,灼灼着一双眸子冲郑诚重重点头。
然后,她把手机翻出来,从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又侧身在自己的书包里,将那个1992年铸造的一元硬币掏出来,连同手机一起推到郑诚面前。
郑诚低头看了看那枚硬币,依旧没觉察出什么特别,便再去看她的手机相册。
那张照片是一则新闻报道的翻拍,一群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战士们,正身背肩扛的协助遭遇洪水的灾民们撤退。
像素极其模糊,还有拍照人对着屏幕拍照时留下的反光,可角落里走在后面的一个年轻战士,还是吸引了郑诚的目光。
田佳好也发现他看到了,赶忙伸手帮他把照片放大,一直将那年轻的战士拖大到占满整张屏幕,露出他背后的一点穿着橘红色救生衣的小人来才放手。
放大到这种程度,照片上年轻战士的脸早已经模糊不清,更别提他后背上的那个小人儿。
可郑诚唇边的笑容还是深了一些,食指在屏幕上的年轻战士脸上轻轻敲了两下,看向田佳好。
田佳好激动地小脸涨红,眼圈都莹润起来。
她捡起桌上的笔,重重的在纸上写。
【是你!!!】
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挤进玻璃窗,眷恋地赖在田佳好的睫毛上,忽闪忽闪的像两片撒着金粉的蝴蝶的翅膀。而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里,水波潋滟,清澈见底,独独只映照出他的模样。
郑诚不觉心头绵软,这一次她倒是没用敬语。
低下头来,又将那枚一元硬币拿起来细看,还是和普通的一块钱没什么两样,她反复拿来给他看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下一秒,郑诚的眉头舒展,指腹在硬币的铸造年份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嘴角边的笑意更深了。
田佳好快要哭了。
郑诚则拿起笔来,写下了一串数字。
【1992?】
田佳好使劲儿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朝郑诚的心口指。
郑诚的笑容绽开来,却这样写道。
【是我告诉你的?】
看到这几个字,田佳好觉得委屈得要死……
而意外的是,头顶上竟被他轻轻碰了一下,那动作像是一种本能,但是并不得法,既笨拙又闪躲。
田佳好又有些懵了,定定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郑诚则极为不自然地收回手,踌躇了半天才将自己耷拉在耳朵上的卷发掀开来一点给她看。
一条蜈蚣似的长疤痕从他的耳后一直贯穿到他浓密的短发深处。
田佳好一颗心都揪疼了。
郑诚便拿起笔。
【受过伤,忘记了。】
田佳好不信,抢过笔就在纸上刻。
【???】
看着那勾破纸张的三个问号,郑诚浅浅地勾了下唇。
【别放在心上。从前救你,是我的职责所在。现在的我,早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他再次伸出手,温暖的掌心按在她额前的刘海上,像摸小狗似的揉了揉。
这一次,他的动作自然了许多,眼神也比从前柔和,大大方方的,洒脱不羁的模样,仿佛是在说。“抱歉啊,小朋友,这都是叔叔的错。”
田佳好心态崩了啊!
哪怕他像从前那样笑话她是个小屁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