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分出些其他的心思来和他们忙着纸上谈兵的啰嗦,给外人钻了空子来,他的帝国都可能在一夕之间坍塌崩溃。
可是皇帝能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啰嗦的人杀了了事?
那当然可以。但是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都是极其可怕的。
因为刚开国的皇帝们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打天下的时候用的武将,到建设国家时,必须选用文人。那个时候,文人再不好也不能随便杀。若是杀了他们,天下人都会惶惶不安,甚至会因此演变为另一股和他作对抗争的势力。
所以在自身的势力还未完全稳固的时候,他可以满足那些老言官们的要求。
要皇后?他立了,只是从来不去多看一眼。
要后宫?他封了。不过一个都没碰过。
要子嗣?儿女他都有了。但是没一个是他亲生的。
他们满意了。也不再啰嗦了。
梁立烜遂愈发勤政地一心扑在这个他一手建立的帝国上,既是为了站稳自己的脚跟,或许也是为了用这种过劳的勤勉来弥补赵观柔从他生命中离去的痛苦吧。
这些,大约也只有薛兰信韩千年他们几个人看在眼里知晓。甚至连郭太后、秦王梁臻他们都不知道。
但薛兰信看了也只觉得好笑。
好一个情深入骨、为自己守身如玉的帝王!
——他早干什么去了?
*
哄睡东月时,东月还追问薛兰信那个南地秀女的事情。
“他们都说她是最像我阿娘的人了。我喜欢她。”
薛兰信笑道:“过一段时间,等她有空了,我会把她请来这里陪月儿的。”
翌日晨起后,离了东月的面,薛兰信旋即又换上了那副嚣张宫妃的嘴脸,大摇大摆披金戴玉地乘坐轿辇从大中殿离开了。
瑶华殿的宫人们和她说:“主子,今儿因是新人进宫的头一天,几位新人都在宝庆殿给太后娘娘请安呢。魏妃吕妃她们被禁足不得出,但乔妃和秋蓉殿三位美人都过去了,算是阖宫齐全,主子您去不去?听说……听说郭皇后心里不痛快,撺掇着郭太后正要罚那位赵美人呢!”
薛兰信勃然变色:“去?为何不去?——快,你们脚程快些!”
郭太后、郭太后!
郭太后这老贱妇从前就不大喜欢赵夫人。
当年赵夫人身故,皇帝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调查真相?
只是,一来他乍然知晓了赵夫人过世的消息后,身体没有承受住打击,大病了一场,三四个月后才渐渐好起来,那段时间郭太后姑侄把持内宫,只怕许多重要的证据也被清扫了一空。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事,皇帝着手调查赵夫人之死时,首先就查过皇后郭妙菱家族。
郭太后认为皇帝怀疑自己,十分恼怒,在皇帝面前闹死闹活了好一阵,觉得皇帝待她这个母亲还不如陌路人,一直扬言要以头撞柱。
有一次皇帝来看望她,她向皇帝发了一个誓,一个毒誓。
她说:“皇帝,你母亲是那般歹毒的婆婆吗?我今日便以郭家全族的性命同你起誓:我郭顺玫要是害死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妻子;我郭家的人、哪怕只有一个帮着我、和我一道害死了我亲生儿子的妻,我郭家全族不得好死、绝嗣而终!这样的毒誓,皇帝你可满意了?!”
当时,皇帝还真有几分被她吓到了。
心里也涌起了几分愧疚母亲的情愫。
毕竟他觉得自己已经因为他的多疑猜忌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若再因为这份猜忌、逼得亲生母亲走投无路发次毒誓,那便是他知错不改犯下了第二个错。
皇帝由是有些愧疚地和郭太后道了歉、认了错,就没再继续追查郭家,还封了郭太后兄长、郭妙菱父亲的官职作为弥补。
当时,皇帝梁立烜虽不再查了,但薛兰信心中并没有放下对郭家的怀疑。
可是须知,这是个孝道伦理压死人的时代,父母可是具有极大极大的权威的。就郭太后的那番话,也得亏是没传出去,倘或传出去了,说不定皇帝都会被千夫所指,责为不孝。
郭太后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皇帝也相信了,薛兰信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但是今天,她再度想起了郭太后的这个誓言。
她说,她不曾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妻子。
只是,她的亲生儿子,究竟有几个呢?
薛兰信勾唇一笑,似乎一块一直压在她面前的乌云被人撕开了一角,只待她冲过去将它们彻底撕碎。
而后,便是天朗气清、碧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