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听罢,点了点头,“周叔教诲,晚辈谨记在心。”
“昭儿啊,你自小便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这世间之事总难两全,我们要怨就怨生在这乱世吧。”周大志瞧陆昭答应得含糊又郑重,也不好再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独自感慨了一番。
陆昭听到此话不免神色黯然,面对眼前的这个老人,他觉得既陌生又亲切,八年未见所以陌生,知音难觅所以亲切,当年的壮汉已经头发花白,当年的羸弱少年已能独挡一面,陆昭想到自己的父亲比周叔还要年长,不由得悲从中来,道:“过去这些年,孩儿别无他求,只想助父亲达成所愿,早日天下太平,不辜负那些委屈和牺牲,这是孩儿最大的愿望。如有机会,定当让父亲尝含饴弄孙之乐,以报他老人家养育之恩。”
陆昭沿着记忆中的路踱着步子,一步步慢慢走着。看沿途的房子、树、鸟巢和秋千,看街上的一口古井、一条老狗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人扭头看他两眼,有的人问他是哪里来的,有的人没有理他擦肩而过。熟悉而又久违的方言,钻进他的耳朵,从南方吹来的风,来到他的掌心。眼底的景象,仿佛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恰是一次次久别重逢的旅程。
这里生活过一个叫卢阳的少年。假名姓卢是因为这里曾发生过卢生黄粱一梦的故事,而取阳为名,是为了纪念少年大难不死醒来之后看到的那缕灿烂的骄阳。从至正十一年四月到至正十三年年底的这段时间,卢阳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是一段短暂而又永恒的快乐时光。
他常常觉得好笑,自己竟然有三个名字,卢阳,陆昭以及刘文昭。他最想成为谁,他时常想这个问题。
答案很清楚,他想成为卢阳。
刘文昭是他的原名,他有个自小引以为傲的父亲,叫刘福通。没错,就是那个天下妇孺皆知的刘福通。刘家世居颍州,生意做得很大,且刘福通为人仗义喜欢结交朋友,门客很多,人脉很广,膝下只有一子,极尽宠爱。
可以说,十二岁以前,刘文昭是个标准的富家贵公子,虽然喜爱五枪弄棒,但却是绣花枕头,不知人间疾苦。
但世事无常,人的命运同这天下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一个乱糟糟的世道造下的恶业迟早会报应到个体的身上。
至正十一年初,黄河决口,朝廷派贾鲁治河,征十五万军民却救济不周,使得民怨滔天,生民涂炭。而对待当地的富人,贾鲁极尽搜刮,尤其看上了刘福通白鹿苑的珍奇。
刘福通天生嫉恶如仇,且同官府有宿怨,哪里肯屈服于这贾鲁,双方便结下了仇。
贾鲁为人心眼极小,向上头告状诬告福通有谋逆之心,并在治河过程中,改了一段河道的走向,将河道修在了刘家的宅院一旁,并在其对岸加固堤防。后来河水决堤,毁了对岸刘福通的白鹿苑和家宅,刘文昭的母亲便是在这次洪水中不幸遇难的。
那时候开始,刘福通开始同本地白莲教教主韩山童一起策划起事。为了留住刘家血脉,只能将刘文昭和韩山童的女儿韩林儿两人一同送到了邯城。邯城是韩山童的老家,但世上无几人知道,人们只知道邯城外的那座韩家老宅是姓韩人家某一个发迹了的后人所建,留着未来养老的地方。本是个安全之所,却惹上了杀身之祸。至今,当年的事情都稀里糊涂无人能讲清楚。总之,因为一场意外中的事情,刘文昭只得带着韩林儿逃亡,并化名卢阳和卢琳,有缘进了窦家。
从母亲被害,到被扔在外地,再到逃过韩家老宅一劫,天下的事少年并不能理解,反复涌上心头的是对父亲的埋怨,但这些少年都得独自忍着。后来刘福通的名字世人皆知,窦家兄妹的父亲被韩山童杀害殉职,刘福通被人们说成了妖怪、坏人、魔头,少年心里更加的难过,对这个父亲甚至产生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