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下的人则像搁浅在岸上的鱼,翻着白眼吐着白沫死命向前挤。明明再塞不下半个,门边的人还紧紧抓着车门框不放手,“挤一挤挤一挤,都是回家的。再稍微往里面挪一点就行了!”
“阿姨,你把你包顶头上去撒,还可以空点位子。”
有的甚至带着哭腔,“我都站了四五个小时了。我真的站不住了……”
尽管有工作人员劝说,每趟上下车几乎都要花费二十分钟以上。等到李江横成功挤上车,已是两个小时后了。
车厢里的情况更加恶劣。背着双肩包的李江横上半身被迫向前倾,整个人都站不直。小家伙的小腿像石头硌得他肋骨生疼。他还得设法用力扩出哪怕多一毫米的空间,因为她不停哭诉自己的腿要断了。车里还有几个小朋友,也都像李闲庭一样被家长或抱或扛。地面上没法再增加哪怕一个人了。
每个人的姿态都很不舒服,但乘客的神色都或多或少含着喜悦。平常基本无声的地铁车厢里,漂满了几日离家在外的抱怨和感叹。
“以前都不敢想,我这辈子还有睡商场的日子。”
“你还能睡商场,我头两天睡的自助银行。第三天取款的人多了,搞得我银行都没得睡,只能睡在走廊。半夜还下了会儿雨了。我怕感冒,愣是熬到天亮才睡一会儿。”
“我那附近自助银行都提空了,我一张都没抢到。昨天我吃的那家店突然说只收现金,搞得我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我遇到个小超市老板娘人蛮好,让我和其他几个人晚上睡她店里面,还送我们泡面和开水。但是有个家伙黑了良心,居然半夜偷偷拿别个好几包香烟跑了。还尽挑贵的搞。弄得我们其他几个继续睡在那里都不好意思。”
“这种人要抓起来好好打一顿。打到长记性……我倒是住进了酒店,但酒店餐厅不开,说完全抢不到菜。”
“政府现在还没找到原因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起码先把吃饭问题给解决了。”
“回家就好了,家里好歹有个容身的地方。菜没有,米面总是有的。”
“……”
面对迫人的拥挤和空气中三天没洗澡的古怪味道,没有人发火,还嘻嘻哈哈彼此打趣。李江横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几天来难得的笑容。但这抹笑容如同雨季里的太阳,转眼就消失了。
一只猫踩着滑不留手的扶手栏杆,一步一步走过来。黑色的毛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晕出浓烈的赤红色。
“欸?这里怎么会有猫?”
“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突然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回不了家。看见它挂的猫牌没?是有主人的。”
李江横却没有这么温情的猜想。
他与那双黄澄澄的眼珠紧紧对视着,巨大的恐惧感在身体里爆炸开来。在闷热无比的车厢里,如坠冰窟的刺骨寒意从后颈钻入脊髓。带着不祥预感的强烈电流在大小毛细血管里窜遍。他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插在皮肤表面。
要下车,他想。必须下车,立刻。
他拼命地挪动身体,向车门挤过去。周围乘客强烈不满,“都这么挤了,你还乱动什么!”
“我要下车!”李江横胸口急剧起伏,“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车还没到站,怎么下车啊?”
“干嘛啊,是不是疯了?!”
李江横哪有时间解释,脑子里只想着赶快远离这只猫。然而发疯一般挣扎了半天,他连一根脚趾的距离都挪动不了。
黑猫在栏杆上停了下来,圆圆的脑袋在其他乘客眼中无辜地歪了歪。黄澄澄的眼珠中央,漆黑的瞳孔蓦得扩大。眼角膜光滑的表面清晰地倒映着李江横的身影。
光膜出现了。
末端赤红的黑色毛发后,金黄色的光游动着,自前三节车厢尽头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乘客。他们乍起的骇叫如被狂风扫起的层层海浪,伸出无数弯爪,扑向列车后方。
李江横大吼一声,将女儿用力抱入怀中,拼命地后退。
周边的乘客这回不用他催促,惊慌着向后疯狂涌动。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李江横终于能挪动了。但仅仅只有一步。
三——
李江横心跳如擂地数着。除了第一次,光膜每次出现时间只有三秒。如果逃不走,就必须躲过去。没有第三个办法了……他所有想法如被风吹过的柳絮,漫天纷扬,全部转遍只是一眨眼。
二——
光膜抵达,扫过李闲庭。她的马尾辫,她的小胳膊,她带着彩笔画痕的白色羽绒服。他注意到女儿褐色眼珠覆上了一层淡黄的膜,注意到她不停抖动的睫毛后黑色瞳孔骤然缩小,注意到她张开了粉色的小嘴巴。
“爸——”
一。
“载体已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