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家有喜事成蹉跎(2 / 2)从塔希提岛到大漠落日首页

拓跋仁说,不行,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们都会后悔。

晚上,媒人来了。

苏秀秀做了鸡蛋臊子面,吃完饭,又烧了一壶黄酒,炒了一碟洋芋菜、一碟西红柿炒鸡蛋。拓跋仁和媒人坐着喝黄酒,窑洞里充满了浓浓的旱烟味和滚热的黄酒味。

喝了大半壶酒,媒人有些醉意。拓跋仁说,这门亲事,我和婆娘都不愿意,这是我们的态度,但春萍被洗了脑,死活就要嫁,女大不由娘呀,如果男方有这个经济实力,那就今晚直接把彩礼过了,再找个吉利的日子直接娶人。

媒人说,今晚过彩礼有些难,男方又不在咱们这,就算有钱也送不来。

拓跋仁说,你看,要想这门亲事成,今晚你就辛苦下,过了今晚,我估计没戏了。

媒人说,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拓跋仁斜倚在炕上的被子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媒人出了门。

不一会儿,媒人踉跄的走进窑里,捣了捣拓跋仁。

拓跋仁勉强睁开眼说,妥了?

媒人说,连夜凑钱送来。

来来来,喝酒,喝到钱送来为止。

半夜,男方家打来电话,三万的彩礼实在是太多了,只能凑够一万块。苏秀秀说,拿不来三万块钱,免谈,以后就不要登我家的门。

这时候媒人也喝多了,坐在炕上说,钱是硬头货,今晚拿不来还有明天么,天亮了总好借好找嘛!

苏秀秀说,今晚你哪都别去,就在我家的炕上坐着。

媒人下了炕想帮着借钱去,苏秀秀站在门口,抬起右腿,右脚顶在门边上说,你要是今晚想出这个门,除非男方把钱拿来,你再要想出门,就从我的裆下钻过去,你自己选择!

媒人说,哎呀,你这样做恐怕就太不讲道理了,我出去尿尿,尿完就进来。

苏秀秀说,那我信你,你要是男人就得说话算话。

媒人无奈,站在院子里撒了一泡尿,左摇右晃的又走进了窑里。

拓跋仁睡着了,媒人心里有事,眯着没睡着。

墙上的挂钟“噌噌噌”地把时间拨得有了声音,苏秀秀坐在椅子上做着针线,一针一线,千针万线,在她手里就变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双喜临门”“锦上添花”“并蒂莲花”“富贵牡丹”“二龙戏珠”“喜上眉梢”等手织品。

到了下半夜,男方家还是没有动静,夜晚安静极了,拓跋仁开始打着呼噜,媒人也睡着了,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夜色已经黯淡了下去,公鸡在笼子里开始“喔喔”打鸣,漆黑的夜色中启明星十分耀眼,当东山上夜色逐渐泛出一抹薄薄的亮色,一辆摩托车从土路上疾驰而过,后面掠过一道土箭,朝着拓跋仁家驶来了。

狗开始狂叫,惊醒了斜倚在炕上的人。拓跋仁揉了揉眼睛,睁开看到炕边上的媒人还在打鼾,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

苏秀秀没有睡觉,她两眼红红,听见狗叫,就赶紧起身,看见人影从摩托车上取着东西。走了过去,发觉正是男方的舅舅,打了照面,走进大门。

人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碰上这种亲戚也是打不走的缘分,一个晚上都没让人睡觉,忙活着凑钱呢,钱到位了,这是三万整。说完,他把钱从口袋里倒了出来。

只见炕上的钱都是用皮筋扎住的,一沓一沓垒在一起,就像堆了一个小丘。有一块、有五块的、有十块的、有五十块的、还有一百块,能够看出这三万块钱是东家借、西家凑的。

苏秀秀在椅子上坐着,她接着话茬说,今晚缺一毛钱这门亲事就黄了,我今晚就是拿这个事说事呢,说实话就是如果拿不来彩礼,我不会给你放话的,再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把女儿嫁那么远,图啥?图人,人年龄大,图钱,家里没钱,图条件,很远,无利可图,所以说,你们也别怪我们这么死脑筋。

媒人说,你说的也对,只是亲事这东西就是个缘分,娃娃们看对眼,当大人的就没话说。

娃娃懂啥呢?知道个啥?三哄两骗就把心带走了,家里也留不住了,哎,一言难尽。苏秀秀说。

拓跋仁说,不论咋样,事已至此,彩礼已经到位了,时下,年轻人结婚都流行“黄金三件套”: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这个没啥问题吧。

媒人看了看男方的舅舅,两个人都没有话说,一度陷入了尴尬之中。

过了会,媒人拉着男方舅舅就出去了,两个人在门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转而就又走出了大门。

苏秀秀捣了一下拓跋仁说,今晚的彩礼钱虽然已经拿来了,拿的很吃力,这说明家庭真的不富裕,虽然三万块是个大数目,但借了一晚上才七拼八凑的借来,说明他们家交往交际不行,如果人品好,交际好,两三万随便就能借到的。

拓跋仁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通过借钱这个事完全判定这家人品不一定属实,上次我们见过家长,看面相是老实人,不好说。

苏秀秀说,不论如何“三金”缺一不可,你明明知道我拿彩礼来抗拒他们,人拿来了就算,“三金”如果能抗住,那就说明他们没这个诚意,也没这个心意,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那么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这件事就另当别论。通过我的观察,家庭条件很普通,我估计“三金”能买“一金”就不错了,娶个媳妇子还要倾家荡产,借完东家借西家。

拓跋仁说,“三金”的底线是“两金”。

苏秀秀说,那也行。

两人刚说完,媒人和男方舅舅也进来了,只见两人面露笑颜,如沐春风。

苏秀秀说,你们商量好了?

男方舅舅说,娶一个人进门哪有容易,娶进门那就是家里的福气,刚才跟家里掌柜的也沟通了,毕竟结婚是娃娃一辈子的大事,借账也是正常,等娶进门了,一家人再还账,“三金”一个都不少,都买。

这个答复出乎了苏秀秀的意外,她本以为男方已经东凑西借了这么多钱,已经拿出了家底,不会再去借钱了,谁知一转眼“三金”又没有挡住男方,她看了看拓跋仁,拓跋仁坐在炕头上,已经像个木头人,不知所措了。

苏秀秀笑着说,哎呀,这可是又难为了你们呀,本来彩礼就是一大笔钱,“三金”的价格可不比这个低呀,看来亲家还是家底厚实着呢!

男方舅舅说,咳,你还别说,娶媳妇子跟干其他事不一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齐,该买的一件都不能少,要买的一件次品都不能要,这关系的是娃娃们一辈子的大事,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还真不能在这些上面抠抠搜搜。

苏秀秀说,那可不,现在不比过去,那像我们那个时代,驮几袋麦子来,就能换个媳妇,顺手还能把人驮走,只是现在都相互攀比,东家两万,西家两万五,决不能低了层次、少了档次、丢了颜面。

苏秀秀没能用彩礼和“三金”抗住男方,只能答应了这门亲事,最后商定了结婚时间,吹吹打打送去迎走了。

拓跋春萍出嫁的那天,苏秀秀没有出门,她躲在灶房没有出去。她对这门婚事极为不满,如今为了婚事也操心的更是满头银丝,额头的皱纹也垒满了。

唢呐吹响了“女望娘”,迎亲的人抱着春萍上了车,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满脸泪水让她泣不成声,当汽车走远后,她才从灶房出来,站在大门口久久不肯回去。她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强忍着骨开十指、腹开七层的阵痛,死里逃生产下了春萍,在那个医疗水平还很落后的农村,接生婆就是唯一的希望。她惊恐农村的有些女人就是生孩子的时候血潮了,所以,十分的害怕。只是老天开眼,虽然差点疼死,但也给予她一个健康的孩子,看着她吸吮自己的乳汁,教她学会走路、上学、识字、看书,虽然调皮,挨过不少的打,可打过之后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悔恨难当。春萍今天离开了家,再回来已是亲戚了,可这个女婿不是她最想要的,她害怕春萍去了受气,所以心里很难过,毕竟远嫁他乡,举目无亲。

拓跋仁强忍泪水,从春萍来到这个家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一点一滴的拉扯着长大,从不懂事到最后的体谅体贴父母,他体会了当父亲的那种惊喜和幸福。二十几年了,他打过、骂过,如今,她独自一人又要去另一个家庭,面对的是陌生的环境,他似乎觉得时间就在眼前,看到春萍还是像孩子一样那么可爱,可,眼前的车呀,已经驶出了视线,远方的生活将会如何?春萍要独挡一面,和他一样,也要生儿育女,或许,这就是人的宿命吧。他擦了擦眼睛,走了进去。

那年秋天,非典打乱了人们的生活,拓跋春萍本来要回门,最后因为疫情原因就没来。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婚姻难免吵吵闹闹,正是一物降一物,唯有斗争才能有地位。

拓跋季平是孩子们中间最小的一个,拓跋春萍自然十分爱护弟弟,如今已经远嫁,拓跋季平也时常打电话给姐姐。最痛苦的莫过于苏秀秀,她被拓跋春萍远嫁的事折磨得患上了神经病,疯疯癫癫,一直觉得拓跋春萍被婆家人折磨着。

已经深秋了,时令吹响了扫落叶的号角,秋霜染红了树叶,秋寒搅动了时局,落寞的大地任凭秋风扫过,一眼望去一个郁郁葱葱、花花草草的世界荡然无存,看孤独的炊烟青云直上,听飒飒的树叶落进尘埃,搭上秋的列车,悲情燃烧着无以言说的惆怅。

拓跋仁和苏秀秀正在地里挖洋芋,拓跋仁手握?头,挖进地里,翻过黄色的土壤,红色的洋芋和白色的洋芋裸露在地表,她把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洋芋装进了袋子里,不一会儿,地里摆满了一溜袋子。

因为家里没有手机,打电话只能去邻村的周延喜家,很久没有拓跋春萍的消息,苏秀秀心里瞬间有些着急。太阳已经落山,还有好几个犁沟的洋芋还没有捡完,拓跋仁望着苏秀秀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就不高兴,看着磨磨蹭蹭的苏秀秀,天色渐晚却一点也不着急,就骂了两句。苏秀秀强忍泪水,把土和洋芋都装进了袋子里。拓跋仁见状便发了脾气。

太阳落山了,只剩下黑夜前仅存的余光,风吹了起来,摇动着门前的大树,树上的叶子哗哗啦啦的,喜雀飞来飞去,喳喳喳喳叫个不停,它的窝被风吹坏了,枝条都落在了树上和地上。拓跋仁用手推车运送着洋芋,又忙着安顿牲畜。天色黑了下来,能见度不足五十米,正在做饭的苏秀秀从门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我想春萍娃,我想春萍娃,我想跟她说话。

拓跋仁说,都这会儿了,明天去周延喜家打电话。

苏秀秀说,就这会,我等不及了,我想我娃。

拓跋仁看着满脸泪水的苏秀秀,心里也顿时落了泪。你想的话,咱就这会儿走。

苏秀秀点了点头。

拓跋仁进了屋子,拿起手电筒,出了门。

晚来秋风,有些寒冷,拓跋仁脱下衣服,披在苏秀秀身上,搀扶着苏秀秀在风里走着。电筒发出来的光微微弱弱,一抖一抖的光亮就像暗夜里的萤火虫。这时候的苏秀秀没有再哭,她就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在寻找妈妈,在寻找回家的路。

嘟嘟嘟,接通了电话,苏秀秀听见拓跋春萍在洗锅,她瞬间哭出了声,拓跋春萍接起电话,听闻是妈妈的声音,也跟着哭了起来,电话两头都哭成了泪人。电话打了半个小,周延喜在旁边踱来踱去,最后,手机嘟嘟嘟的挂了电话。拓跋仁给了五十块钱,周延喜找了十块钱。

回家的路上,苏秀秀情绪好了很多。拓跋仁说,她似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苏秀秀说,晚上那会自己似乎有些疯,那种情绪不由控制,心里就像猫挖一样,难受极了,这是病吧。回到家,她拿出了脑心舒又喝了一支,昏昏沉沉就睡下了。

后来,苏秀秀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她时不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哭够了就坐在门口得大树下望着远方。孩子们看电视,她听见电视的声音心脏也受不了,完全不由自己。拓跋仁带着她去了县医院,做了心电图,查不出来病因,买了几盒脑心舒又回来了。

一年后,拓跋春萍生了一个儿子,日子也过得红火起来,苏秀秀的病竟然出奇的好了。

拓跋仁说,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的望不见头,短的只能看见天,等到一命呜了,啥也没有了,看着眼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