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野有遗贤,因故或告病回乡之人。诸卿可上疏推荐,不要让朕错失贤臣。”
朱翊钧表达一下对旧日老臣的良好态度,安抚人心。
嘉靖晚年至今,许多大臣因为激烈的政斗被迫远离官场,其中确实有能力的,他不介意重新起用。
就算不愿回到朝堂,也可以借此表达对政事的见解,体现新皇对前朝重臣的尊重。
这个诏令中正平和,甚至算是每一任新皇都会做的事情,众人没有反对意见,齐声应下。
说过此事,朝议终于结束。
明天就是国丧结束的除服日,众人还要为此准备一番。
群臣皆离去,朱翊钧面对变得空当的殿宇,接过巾帕,擦擦脸上的汗水。
“万岁爷英明神武,奴婢今早还有几分忐忑,现在只有对万岁爷的钦佩。”
“万岁爷学究天人,那些外臣都不是对手……”
孙海等几个小太监,不住的称赞。
朱翊钧随口笑骂道:“你们少拍马屁,朕不吃这一套。”
跨过左顺门,群臣不再忌讳纠察风仪,各自聚在一起,纷纷讨论起今日之事。
有人哀叹,革新诏令,宛如洪水猛兽。
今日只是标点符号,天知道明日又会发布什么。
大势已定,这只是少数人的败犬之吠,众人关注的重点,早已不在标点符号上了。
刑部侍郎翁大立上疏反对,但最终迫于压力,殿内站队到了赞同一侧,受到朱翊钧的惩罚,前途晦暗。
他此刻心情郁郁,有心想要和熟悉的同僚讨论一番,排解内心。却发现别人都主动避开自己,仿佛同自己说话,会沾染晦气一样。
自怨自艾道:“唉,早知道京官如此难做,我还不如回地方上治理河道。虽然辛苦,但是只需要治理大河,不用担心自己做错……”
“你若有心,我便上疏调你治河。潘季驯不在,我更脱不开身,你可去邳州,查视黄河治理情形。”
翁大立扭头看去,发现竟是工部尚书朱衡,他又惊又喜,连忙拜谢道:“怎敢劳烦大司空挂怀,下官感激不尽。”
“你之前曾署理河道,有过政绩,本部堂不想埋没人才。当初你所提的开泇河之议,如果能够顺利执行,或许前几年的黄河就不会决堤。
记住,这一次行差踏错,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治河的时候,错了一次,代价或许就是几县之地,几十万,甚至数百万的百姓生计!”
“下官铭记在心!”
张居正同杨博等几人走在最后,他们心态放松,随意聊着。
杨博道:“皇上今日留下的题目,颇为有趣,我已拆解出八种断句。”
“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谬赞老夫了,那是严东楼的评价,当不得真。”他自嘲一笑,问向张居正,“不知元辅拆解出了几种断句?”
“按照圣上定下的标点符号,可以有九种断句法,不过其实只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意思。”
张居正说出第九种断句法,引得杨博等人抚掌称赞。
“不愧是元辅,老夫自愧不如。”
“大冢宰何必自谦,想必是故意少说了一种,在让着我。”
“哈哈,元辅说笑了。”
张居正吸取高拱的教训,面对这些资历甚至在自己之上的部堂重臣,态度谦谨,丝毫没有内阁首辅的架子。
“老夫记得今日皇上似乎说了一句‘祖宗不足法’,这三不足,源自王安石,是离经叛道,歪理邪说,皇上不该知道的。老夫记得前几日,皇上曾对你提到过王安石?
孔圣曾说‘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朝堂刚刚平稳,元辅有着教导皇上的重任,可不能任由小人蛊惑了皇上,让朝堂再度动荡……”
张居正笑容一窒,转瞬恢复如初:“大冢宰说的是,眼下皇上还需要仔细研读圣人经义,才能不走歪路。”
杨博说出这句话,代表的可不只是他一人,而是朝堂内外所有的保守派。
王安石是史书盖棺定论的大奸臣,想要为他翻案,改变舆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张居正知道这不是眼下最该争论的事情,随即转移话题,说起了边事军情。
谈笑间,众人的脚步逐渐远去。
与阁部重臣们叙后,张居正方回到内阁小屋。
他又开始写起文章,为朱翊钧的标点符号革新诏令摇旗呐喊。
“元辅,你看看我刚刚写好的文章。”
吕调阳走了进来,将墨迹尚未干透的几张纸递给张居正。
他扫了几眼,突然笑出声道:“英雄所见略同,你也看看我的,刚写了大半……”
原来两人为了给标点符号之策壮声势,又提起了几个古书上容易误读的例子,其中有一个撞了车。
《韩非子》记载:鲁哀公问孔子:“吾闻夔一足。”
按照孔子后续的回答,则是“吾闻夔一,足”,意思是有夔一个人就足够了,他可以被任用当官,而不是说夔只有一只脚。
然而在《山海经》中,有个名为夔的如牛异兽,只有一条腿。
前人考证,猜测这一异兽,就是源自对《韩非子》的误读,或许有人只是读到了残缺的竹简,看不到下文,才创造的夔这一异兽。
上古之事,模糊不清,但可用这段话作为标点符号重要性的又一佐证!
这时候可没有查重一说,虽然举例撞了车,但俩人都没有要撤稿的意思。异口同心,反而可以算作一段文坛佳话。
“元辅,万岁爷相召。”
张居正放下没有写完的文章,重新回到文华殿。
“先生,今日过后,应该没人再反对朕推行标点符号了吧?”朱翊钧兴奋询问道。
“圣上今日朝议,说的殿内臣工哑口无言,将来推广到全国,只是时间问题。此可谓大胜,臣先恭贺陛下。
然而标点符号只是小事,圣上有心革新,将来还要改动更多,将来面对的非议反对,也会是今日的千百倍,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能通过一次简单的朝议,一言而决。
还望圣上莫要因为今日之胜,生起轻慢之心。”
朱翊钧立刻警醒。
今天是他穿越以来,面对朝臣的第一次正式亮相,自认表现还算不错,心里十分开心。
得到张居正的提醒,他才恢复平和的心态。
革新之路,道阻且长。
“臣之前见圣上用心读书,没有打扰。
但明日就是除服日,臣希望圣上尽快恢复日讲,有讲学官在旁陪侍,有益于精进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