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八章 巧言(2 / 2)大司马大将军长平烈侯卫青首页

“他们皆有所获,我们将右贤王主力灭掉,其他零星人马也逃不掉,右贤王的地盘算是归我们了。几日后各路人马按预定计划到此汇合。”公孙敖道。

“好!”卫青道,面容难掩疲劳。

“几日劳累,还是先歇息一下吧。”公孙敖道。

“看好俘虏,注意警戒。”卫青道。

公孙敖应了出去,卫青眼睛也睁不开了,躺倒就睡。

大军浩荡,胜战而归。扬旌至塞,只见大漠孤烟、黄河落日,西塞云天、浩瀚空渺。天子使者早已在边塞等候多时。

天气入夏,正午时分,阳光热烈得很。宫卿抱着卫登正于树荫下乘凉,用一小褥子铺在地上,小孩子躺在上面吃手吃脚,随意翻滚,有时还咧着没牙的嘴傻笑。婴儿的世界大人不懂,宫卿拉着孩子的小手道:“你这是乐呵个啥?”

孩子看了宫卿一眼,不言不语又乐呵着看天去了。

“喜报!喜报!天大的喜事来啦!”突然一个人边跑边喊着进来。

到得院中,那人方站定便道:“夫人,大喜,侯爷又打了胜仗,拜了大将军。”

宫卿陡然站起,道:“听谁说的?仔细些说。”

那人道:“外面都传开了,说侯爷打了胜仗,将那个匈奴的王打败了,俘虏了一万多人,还有成千上百万头马牛羊。成群成群的牲畜,乌压压排到天边。一路上杀牛宰羊,吃肉吃到撑,好不痛快。到了边塞,皇上早让使者拿着诏书和大将军印玺侯着,在军中当即就拜为大将军,统领各军。”

宫卿双手合十于胸前,能够活着回来她已是感天谢地,如今又打了胜仗,她简直太高兴了。

“可知侯爷几时回京?”宫卿道。

那人摇头,道:“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不用,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宫卿道。

果不其然,卫青很快至京,皇上率群臣于宫门外迎接,众臣山呼:“大将军!”

卫青下马跪拜道:“折煞微臣!”

皇上哈哈大笑:“不妄我当初慧眼识珠!”

宫卿及众人在府门口已望眼欲穿,说是过午到,卫青却是日落才至家。

卫青满脸喜色,携着宫卿走进府里。

刚至屋,卫青便和衣往床上一躺,闭眼不动了。这几十日没有一日能好好休息,如今一颗吊着的心终于归位。温暖的床,熟悉的味道,也是安定的味道,他不想睁眼,也不想说话,只有手臂伸出来左右摸索。

“你找什么?”宫卿轻轻问。

卫青拉住宫卿的手,没有言语,很快便气息平稳,人已睡着。

宫卿看着熟睡中的人,他眼底黢黑,应是很久都没有睡好。胡子参差,也是长久没有好好修剪了。脸色又黑了一层,皮肤干涩。仔细看,嘴唇有些地方已脱皮裂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手被,粗粝的感觉便从指腹传来。

众人只看到他灿若星辰的英雄桂冠,羡慕他功成名就后的丰厚赏赐。只有她知道这背后的艰辛,不用看,他衣服下或重或轻、或青或紫的伤自是不能少。女人天生是母亲,此时,她如母亲般爱抚着他的手,久久没有离开。

四月末,皇上下诏:益封卫青八千七百户,封卫青三子卫伉、卫不疑、卫登为列侯。

卫青跪谢道:“微臣幸得皇上赏识,有机会带兵打仗,有赖陛下护佑,取得大捷。这都是军中诸校尉士兵奋力征战的功劳。陛下已益封臣八千七百户,臣的孩儿还在襁褓之中,未有任何功劳,皇上裂地封为诸侯,臣今后行军打仗,怕是无以劝说兵将力战。”

皇上道:“我没有忘记诸校尉的功劳。”

皇上于是下诏封公孙敖、韩说、公孙贺、李蔡、李沮、李息等十人为侯。

诏书下发后,举朝皆震。

这是汉武帝刘彻继位十六年来首次大封功臣,却成了大汉男儿建功立业的一个风向标:破匈奴者,可封侯。

朝中上下无不敬事卫青,唯有一人傲视甚至是无视卫青,那便是老臣汲黯。

“职位功绩皆不如君,也不知此人傲气从何而来。”公孙敖不忿道。

“汲大人老成持重,心有国家社稷,理应敬重。”卫青道。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对你点头哈腰谗事媚笑的人不一定真的好,对你倨傲无礼的也不一定就坏。卫青从此反而更加敬重汲黯,主动请教了许多问题,汲黯依然不亢不卑。有人提醒汲黯道:“皇上欲使举朝皆尊贵大将军,独汲大人倨傲,君不惧得罪大将军?”汲黯道:“大将军不缺哈腰之人。”

“大将军卫青贵为皇后之弟,能数次沙场建功,不能不让人叹服。”有人道。

“风水轮流转,陛下初立,尊贵莫若武安侯。武安之后,尊贵莫若盖侯。如今尊贵莫若长平侯。”有人道。

大家在论议卫青之余,李蔡也备受人议论。

李蔡年已六十又三岁,虽年轻时善骑射,如今仍能戎马大漠,也是让人敬服。

李蔡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名将李广的堂弟。李广和李蔡同时抗击匈奴,后李广名声越来越大,世人知有李广,而不知李蔡。李广一生经历百战,至今年过花甲,未曾封候,而名声不如李广的李蔡反而封侯。。

远在右北平任郡守的李广听说堂弟李蔡随卫青抗击匈奴获胜封乐安侯,心中澎湃,执念再起。李广认为,李蔡武功、才能皆不及他,却能封侯,难道他李广此生都无缘封侯?

李广找到相士,问:“我一生为何不得封侯?”

相士道:“将军可有悔恨之事?”

李广想了想道:“杀俘虏。”

相士道:“患莫过于杀已投之人,这可能就是将军为何不得封侯的原因。”

李广听后,抚胸慨然长叹:“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堂弟如今都已封侯,让他情何以堪?

武将十人封侯,群臣朝上平静,朝下却私议沸腾。丞相公孙弘聚集众儒生商议:举朝皆重武功,儒生还有何前途?

公孙弘道:“重文抑武,方有文景之治。如今皇上专事扩张,有功者皆封侯。儒生寒窗几十年,仍不得封妻荫子。如此,是让人人重打杀而弃礼仪也。”

众人附和,问道:“那我们该当如何?”

郎中司马迁道:“文治武功,文前武后。陛下登基以来,数次问政于民,应策之人如过江之鲫。司马相如、朱买臣、吾丘寿王等皆以文对从潦倒至公卿。若要重文抑武,莫如从儒生中选官任官。”

公孙弘颔首。

几日后,皇上下诏:劝学行礼以为天下先。明确自此以后,士吏官员要从文学之士中选。

如此,武官高兴,文官也安心。

朝中权力从某种程度取得了暂时的平衡,但私下里的争论仍不可避免。一日,雷被在卿相肉饼店与人饮酒,喝得高兴,不免忘形。

雷被眉飞色舞道:“大将军神武,他带我们奔驰两天两夜,一刻不停。累得我腿股生疼,感觉马一颠,跟刀割一样。关键是困,有那么几个时刻,我都感觉自己要在马背上睡着,觉得不是困死就是要从马上摔死。当我发现大将军竟冲在我们前面,我猛然就明白他为何能成大将军,而我只是个郎中了。”

“他不是厉害,是运气好而已。右贤王本是个酒鬼,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有打,仗就胜了。”有人道。

“听他娘的胡扯,我们为了赶时间突袭,没日没夜,在马上颠了几日,你以为那是颠着好玩?是大将军筹谋有方,才能提前将右贤王堵在睡梦中。我们也未成想右贤王能醉酒,为了蛊惑他们,大将军令我们每人都准备了两个火把,几万人将他们围了一圈,大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就杀了进去,那些昏昏欲睡的巡逻士兵很快就被杀死,从各个帐篷里拉出来的士兵半醉半醒,很快便被擒住。只有右贤王突然带着数十人马窜出,都是他的贴身侍卫,个个身手不凡,杀起来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杀出重围后,一溜烟跑了。大将军追击百里,还是让他们跑了。”雷被说完,大口吃肉饼,又喝了半碗酒,接着道:“最有趣儿的是俘虏,有的光着屁股就被抓起来,有的被捆起来还没醒,跟着大将军打仗就是爽。返回的路上,那浩浩荡荡的牛马羊啊,我们都成了牛倌马倌羊倌。宰牛杀羊,肉管饱了吃,真是痛快!”正是说得口沫飞溅、忘乎所以,不想却激起了身边一桌子人的反感。

要说那桌是何人?是在后世影响非常之大,在当时却不甚起眼的两人。一个是孔安国,孔子第十一世孙,时为谏大夫,年三十二岁。一个是司马迁,时任郎中,年二十一岁,后写出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孔安国听着雷被的话,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眉头也是越皱越紧,旁边的司马迁年轻气盛,也是一脸不高兴。

“奴仆出身,借女人上位,在其位谋其事,打胜仗是职责。如今不仅封了大将军,皇上竟给他三个小娃娃都封了侯。想着李广等老臣,驻守边郡几十年,却始终没有封侯。”司马迁愤慨道。

司马迁原本声音不大,待得孔安国提醒他不可乱讲时,偏偏雷被耳朵好使,竟然听到了,加上有些醉了,当即就怒了。

“我说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原来是司马郎中。我倒是想问司马郎中,奴仆出身有罪?还是怎地?什么叫借女人,有个姊姊是皇后还是大将军的错?打胜仗是职责,打胜仗建功业不当赏?李广将军驻守边郡抗击匈奴几十年,朝廷没发俸禄?战功卓著才可封侯,李广将军有何战功?首次出师,与韩安国、公孙贺、王恢三十万大军奔赴马邑,结果无功而返。二次出师雁门,丢了士兵不说,还被活捉,侥幸逃脱,花钱赎为庶人。没两年,皇上就启用他做了右北平太守,无功怎可封侯?从庶人到郡守,皇上对他已然很开恩,你这不平不知从何而来?”雷被剑法好,口才也不赖。

司马迁恼怒道:“巧言令色!”

“敢问司马郎中,我说的哪句不对?如何就巧言令色了?就你们这些个书生,每日里装得正气吧啦的,不知背地里怎么男盗女娼。你若是不靠你老爹是太史令,如何能乳臭未干就当上郎中?还有脸面嘲笑别人上位不光彩,如何不想想自己?”雷被醉了,也怒了,说话无甚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