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文征明因多喝了几盅酒,又与王献臣下了几盘棋,睡得晚了,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完毕,用过早餐,他忽然觉得周围环境格外陌生,自己以前从未来过。昨日心中有事,没有顾及到这些。今日心里头松快了,加之他本是个喜爱游览风景的人,不免生出了好奇心。
“贤弟,这里是何所在?昨日勿曾留意,这个地方吾好像从未来过呀!”征明向献臣问道。
献臣笑道:“这正是小弟把仁兄接到这里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小弟有件事体要请仁兄帮忙。勿过仁兄勿必着急,吾先陪侬去转转,看看各处的风光景致再说。”
原来,这里就是献臣买下的那块废墟荒地。他想请文征明来设计园林,正巧征明赴金陵赶考,他便将大弘寺中一处尚可居住的房舍雇工匠修缮,配置了生活用具,单等文征明归来商议造园之事。
当下王献臣作陪,与文征明在这片废墟中四处游览察看起来。
但文征明是何等聪敏之人,出了屋在外面巡看了不多久就弄明白此处的方位了,便开言问道:“……贤弟,若没弄错的话,这里勿是已凋敝多年的大弘寺吗?”
献臣点头道:“勿错,此处正是大弘寺!但仁兄还勿晓得的是,这片废墟已经被吾买下来了。”
“嗷,这是何时的事体呀?”征明颇为意外地问。
“就是在仁兄赴应天府赶考的晨光。吾打算在此地依势造园,今日请仁兄到此,就是想请侬帮吾好好设计一番。”献臣道。
闻听此言,征明嘴上不言,心里却不免嘀咕起来。他知道造园是件颇费银两的事情,这王献臣刚弃官回乡不久,虽然盘了一家布店经营,但所得毕竟有限,如今却大张旗鼓地要造私家园囿,这“阿堵物”从何而来?莫非此君的清官乃徒有虚名,暗地里也是个中饱私囊之徒?尤为让他不快的是,献臣乃自己父亲文林的继任,父亲在永嘉为官清正,颇得百姓赞扬,而这王献臣若是个贪官,岂不是祸害乡梓、离散民心,让父亲的辛劳付之东流吗?!想到清廉一生的父亲在自家住宅所建的停云馆,那恐怕是苏州城内外最小的一座园林了:园内叠山高仅数尺,因无开凿池塘的地方,只得将一只大瓷盆埋于地下,聊作一渱湖水。征明深为这一清廉的象征而自豪,曾赋诗道:“道人淡无营,坐抚松下石,埋盆做小池,便有江湖适。”“阶前一弓地,疏翠阴藂藂。有时微风发,一洗尘虑空。会心非在远,悠然水竹中。”故而,今日若有人要用昧心钱大兴土木、挥霍享受,自己又如何能够容忍得了呢?
文征明是个耿直书生,心中不快,脸上便带出几分愠色来,含讥带讽地说道:“嗷,王大人刚挂冠归隐便买下这诺大一片土地,还要打造私家园林,真是‘底气十足,出手勿凡’哪!”
献臣笑道:“现在这片地尚嫌偏狭,只能算是个开端吧。吾打算择机再买进些地域,使总面积达到三百亩左右,这样子的话,造园的效果便会勿同凡响了!”
这话使文征明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鼻孔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自顾往前走去,不再理睬对方。
献臣见状愣了一下,略作思忖便摇摇头暗自一笑,也不着急上火,仍追随在文征明左右,向他介绍着沿途景物。
约摸用了一个时辰,二人将这片区域走马观花看了一遍,仍旧回到寺中那座屋舍前。文征明就不欲进屋,沉着脸拱拱手道:“承蒙王大人好吃好喝地款待,所花费用文壁它日奉还,——告辞了!”
“哎,何必着急嘛!”献臣笑道:“一路走得口干舌燥,先进屋喝口茶、歇息歇息再讲嘛!——再说,吾两个勿是还有事体要商量吗?”
“文壁旅途劳顿,也没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失礼了!”征明说完转身就走。
“征明兄!”献臣快步绕到文征明身前,看着他说道:“昨晚吾兄弟两个相谈甚欢,就是因为都讲出了心里话。现在仁兄面色突变,言语冷硬,显然是心里面有啥勿快之处。既然有话,勿妨请讲当面。若是小弟错了,侬斥责、辱骂也都使得。何必把话憋着,弄得双方都蒙在鼓里呢?!”
征明闻言道:“也好,那吾就把话讲完再走!”说着转身进了屋。
待仆人奉茶离去,献臣道:“仁兄啊,勿知因何事令侬感到勿快,就请当面指教吧。”
文征明道:“吾来问侬,买地造园,要花多少银两?”
献臣道:“那当然是所需勿菲了。”
征明道:“侬有这么多钱财来负担吗?”
献臣道:“既然要造园,吾就自然会设法筹措。”
征明冷冷一笑:“设法?嘿,侬敢保证这些钱财都来路清白吗?!”
献臣笑道:“哈哈,这样一讲吾就明白了,仁兄是担心吾做了贪官,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买地、造园,昧着良心挥霍享受,对勿对?”
征明点头道:“正是此意。”
献臣正色道:“仁兄放心,献臣若是贪官,就勿会厌倦仕途,弃官归隐了。这买地、造园用的每一文钱都是正当所得,仁兄参与其中,决勿会玷污了侬的名声!”
征明仍不太放心:“可是这么大的费用,以侬的境况,怎么能够应付得来呢?”
献臣道:“听吾来算一笔帐,仁兄就会明白了。”
征明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