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陆学西，大约一米五的小个子，黑黝黝的脸膛，眉眼倒也顺溜，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声音很低，尤其在奶奶面前。这时，他在一旁站着不吭声，看爹背着粪篓子走了，叹口气，担两个破竹筐，到南山上打草去了。

爹和爷爷走后，奶奶让梅豆叔到北屋北墙根一米多高的水瓮里去舀水，自己在南墙根一个黑色的小瓮旁，蹲下来，抓了一把玉米面，放进一个几处豁牙的粗瓷小碗里，准备做晚饭。

这时，梅豆叔摇晃着小身体，小心翼翼走到瓮前，先是踮起脚尖舀了半瓢，偷眼看了看奶奶，奶奶正瞪大眼睛看着他，说：“舀满！”他一慌，连忙转过身去，抖抖索索把瓢舀满了，用力太猛，瓮沿的水溅了他一身。

奶奶又瞪了他一眼，说：“快点儿，出来给我烧火。”端着柳条筐子，里面盛着一把泡湿的用手紧攥过的柳条叶子，一转身，来到门外的灶台前。

梅豆叔弯着腰，小心翼翼，双手用力端着瓢往外走，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一边走，瓢里的水一边往外洒。

这时，奶奶隔着门看见了，又生起气来，两只大眼睛瞪得老圆，说：“这么点儿活也干不了，要你干什么？！”一步跨过门槛，来到屋里，上前一把夺过瓢来，葫芦瓢“咵——”一声摔散在地，水洒满了整间渐渐变暗的房间。

饭也不做了，奶奶又一把拽过梅豆叔开始打，一直打到黄昏的雪飘过来，树上未落的几片树叶也飘过来。担心街坊听见，奶奶把梅豆叔锁在了屋里，用门插管把两扇合不拢的木门锁死了，愤怒地瞪着两只大眼，不让他吭声，梅豆叔一憋一憋地哭。过了几天，梅豆叔突然发高烧，迷迷糊糊，说起了胡话，和他说话也不应。

那天，爹急了，对爷爷和奶奶说：“爹，娘，咱给梅豆看看吧。”哭出声来。奶奶瞪了他一眼，不说话，爷爷也不说话。这时，爹也不说话了，背起梅豆叔就往门外走。奶奶一把拽住他，一挥手重重扇了他右脸一个耳光。爷爷红着脸，看了爹一眼，说：“放下吧。大人的事，用得着你小孩子管吗？出去吧，没事的。”爹放下梅豆叔，大声哭着跑出去了。

晚上，爷爷小声说：“给他看看吧。”奶奶大声说：“花那个钱干嘛？！死不了！”梅豆叔第二天一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