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夜访许庄(1 / 2)花平志之冲破黑夜首页

黑暗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空气中回荡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忽有忽无,像是轻声细语的呢喃,感觉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哭泣,不仔细听,根本就察觉不到,突然间声音又变得很大,好像一群野兽在远远处咆哮,一堆暴怒的人群在嘶吼,层层叠叠,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总之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这种声音飘荡在你周围,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你的神经,孤独无助,可怕绝望,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遍布全身每一个毛孔,比跌落无尽的深渊还要可怕。而悠忽之间出现的一点光亮,无疑于是这黑暗中的唯一希望,会让你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它,然而不管你怎么拼命的追逐,光亮始终就在前方咫尺之遥的距离,看得见却永远也碰不到,而你就在这永无止境的追逐奔跑中,直至力竭而亡。

“啊!...”三公子在喊叫中惊醒坐起,仰头大口喘着气,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恐怖的恶梦,抬头看见摇晃的车顶篷上破了一个小洞,一束光亮直射而下照在脸上,习惯性的抬手抹额头时,才感觉全身虚脱使不出一丝力气,再看自己,全身仿佛出汗般渗出一层褐红色黏糊糊的东西。缓过神后,三公子扪心自问,明明是害怕光亮,才让下人把马车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然而梦中却在拼命的追赶光明,难道在自己潜意识的深处,是渴望着光明?

“国师大人,前面便是河口镇,末将以为,人多口杂,出于安全考虑,今夜不宜进镇,应该原地布防休整,待到明日联络船只齐备时便能过河”车外有人禀报到。

“嗯!知道了”三公子回应道,因为赵小三顺利继承赵国国位,所以三公子现在的身份是赵国国师,回想起一年前,自己过的就是这条河,当时是多么的落魄和不堪,慌不择路落入水中,期间经历种种苦痛折磨,然后碰见赵小三,又到了赵国,现在想起这其中的种种滋味,真可谓是九死一生。他莫名的又想起那句话“人之逐利如水之下,四方亡泽,无所从也”,自己这般状况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不是为了逐利,而是为了活命,但四方亡择,无所从倒是真的。

就在三公子愣神之际,车外又有人禀报道:“国师大人,有人想见你”

“何人?”三公子不免有些奇怪,此地已然是齐赵交界地带,哪里来的人想见我。

“末将也是刚刚才得知,这河口镇附近有一大户,是原赵国首辅许忧许大人,三年前辞官后携家眷族人到此”车外回话的是赵勇,此次三公子以赵国特使的身份出使齐国,阵势搞得很大,有豆蔻少女数名,金银珠宝,各色贡品等,侍女杂役便有近十人,再加上随从车驾十多辆,而这赵勇被封为护卫统领,携五百精兵沿路护送。

“当朝的国相会住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三公子不免有些狐疑。

那赵统领急忙解释道:“国师大人或许还不知道,朝中仕宦多以拉帮结派的外戚势力为主,而这许忧是为数不多的孤寡之臣,此人耿直敢言,颇有几分清誉,但也因此得罪不少人,去年因弹劾当朝国师而惹恼赵侯,结果被辞官,按理说大家各走各的,他应该不会见你才对,所以我也觉得奇怪。”

且说来人一身农夫的打扮,长得甚是粗壮彪悍,言称家父想邀国师大人到庄上一聚,三公子没太多想便爽快应邀前往,接着便安排随行的车马原地扎营搭起帐篷,命人烧来热汤,好好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带上拜礼便准备上路,尽管赵统领一再要求陪同护卫,可三公子嗤笑,自己还需要保护?再说这营地需要有人坐镇。

话说三公子带着四名护卫跟着那农夫很快就脱离官道,走入小道不久,前方地势往上,渐行越发陡峭,眼前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此时寒冬刚过,也就树尖上发出些许嫩芽,回首再看,满目望去枯黄原野,在经过一道有人看守的山捱口后,入眼则是狭长平坦一片。三公子驻足良久不由感叹,不远游不知天地宽广,从外看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陡峭山崖背后是一块四面环山的平原,犹如天神巨人在群山中一脚踏出的一个脚印,当真是上天给予的馈赠,有房物畜舍,炊烟袅袅升起,阡陌相连,有农人驾老牛犁地,有妇孺孩童穿走其间,果然是世外安居之所。

众人行不久便到村舍正中,有祠堂一座,虽无雕梁画栋之工,然也称得上精修细筑,堂前有砾石堆砌牌坊,正中是石制大香炉,青烟直上,再看牌坊上挂有木匾对联,上联写“家国天下先”,下联则是“礼法修身齐”,横批短短两字“正道”。

“正道!好大的口气”三公子笑道。

“那国师大人以为,何为正,何为道?”说话间,祠堂内走出一名布衣长衫老者,头戴孺巾,脚踩布鞋,尤为难得的是,这老者看上去,气血饱满,身姿挺直,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衣服上甚至看不到一个褶皱。

“正道?”三公子在某个瞬间掉入了无尽的思考中,看书十几载,总以为先贤之言便是至理名言,道之所载,心怀天下,胸中无私便是正。然而在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之后,三公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三公子,什么治世之言,哪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在他心中早已一言不存。

“呵呵!”三公子淡淡笑道:“道在何处我不知,但正与否和家国礼法无关,也绝不是挂在你牌匾上的这个正字”

“哦!那又在何处?请教”老者甩袖拱手与三公子对礼。

“我倒要反问先生一句,何为正何为道?”三公子针锋相对。

“老夫已为然,循礼法为正,以家国天下为身之大道,夫身居国师之位,自然是以赵国为天下先,为臣者不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者铿锵之言,颇有一番悲壮之气。

三公子还礼道:“受教,既受其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然自百年前大周崩后,君臣已乱,家国不复,追其源,赵国乃普臣,也是三家灭智氏而来,至此又何来家国礼法,道不存,何来正,唯有诚心而以。”

“请!”双方作礼而罢,言至此谁也说服不了谁,陷入一个短暂的沉默,穿过石牌坊,三公子到得祠堂前停下脚步,躬身作礼而罢,随后抬头朝里一望,堂内上首供奉的是天地君亲师,至圣先师,其后是许氏宗族牌位,老者见此笑而不语,对此倒也没说什么,这祠堂内供有儒家至圣先师,但也供有许氏宗族,于礼而言外人勿进,便独自一人走入堂中,焚香祭奠,随后是三拜九叩大礼。不知为何,自进入这片地方以来,三公子心里没来由升起一种无来由的烦躁感,“难道!这许忧是隐世高人?”这段时间以来,三公子对天地间流动的灵气感知越来越敏锐,事实证明,许忧乃一介凡人,身上无一丝的灵气流动,可自打和这老者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三公子就打心底的生起一种讨厌感,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三公子收起心中种种不快,跟随老者许忧慢步行于村落中,不久之后便来到一个小院落,房子虽不大,却是典型的四方印格局,虽说这房子同样是很粗糙的石木混搭结构,但与整个村落比起来,除去祠堂外,算得上是最大的。也不知是这许忧有意还是无意,几个农人带着自家娃来行拜师礼,院落里一字排开跪着五六个孩童,身后则放着一担一担的筐,一边装着瓜果蔬菜,另一边则是栗米一斗,干肉一束。院子正中立起至圣先师牌位,炊烟袅袅中,许忧老儿带着这帮小儿又一次行起了三拜九叩大礼。

“有完没完,怎么拜完还拜!”三公子嘴里碎碎念,当然!他做为观礼人,在这么庄重肃穆的场合,也只能是心里念叨念叨,脸上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且说好不容易拜完,那几个农人也带着自家娃走后,院里总算清静,三公子命跟随的几个兵士呈上拜礼,布匹绸缎若干,美酒两坛。

许忧背手踮脚而望,随后道:“布匹尚可,绸缎于我等农人无用,酒倒是个好东西”

“此次出使齐国匆忙,无甚准备,还望许公见谅”三公子笑言。

“我等一介草民,荒野匹夫,得国师大人高看,幸甚幸甚!”许忧还礼。

两人打着哈哈进到堂中喝茶,且说连接正堂后方的是一间不大的书房,笔墨纸砚齐备,累累书籍摆满架,四周挂满画作,有山水花鸟;有晨耕夜读;有渔樵问答,且上面还有题字,三公子默默的看,什么都没说,神情很平缓,未做任何的评论,并非是他不善言辞,一来是不敢轻易开口,万一哪里说错,那就变成不懂装懂,贻笑大方;这第二是性格使然,如无必要,绝不说那违心之言,如若是换做别人,哪怕是敷衍的夸赞两句也好。三公子生在宫庭,自然见识过很多名士大家的真迹佳作,对书画多少还是略知一二的,也正因为看过这很多普通人绝难看到的珍藏画作,此刻再来看许忧的临摹仿作便觉索然无味,虽说画得惟妙惟肖,字也颇有几分大家之风范,足以可见这老儿在书画一道上还是有深厚功底的,然而在三公子看来!这些字画就和许忧本人一样,中规中矩,带着过分刻意的模仿,神似三分而无内核精髓。这画一路看下来,三公子装作很认真的观赏,实则心里想着的是早点结束此行;而许忧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客气的笑容,默默在旁陪同,或许是三公子表现得太过专注,这让老人家充满期待,等待对方品鉴,这就如同小儿考试拿了高分,眼睛放光在等大人夸奖一般。时间过得飞快,三公子耐住性子总算是把书房这些画逐次看了一辩,这也是表示对主人家的尊重。

正待转身回头之时,眼睛不经意间的一扫而过,书架下方角落里,一幅半开画卷映入眼帘,鬼使神差的,三公子弯腰伸手拿出画卷,慢慢的展开,观看久久不语,随后少有的夸赞道:“好!...于白纸之上,用浓墨勾勒出漫天飞舞的蝙蝠,笔锋粗狂至极;于漆黑蝠影中用笔锋点出无数腥红双眼,今此点睛之笔,画上之物仿佛活过来一般,带着一种凄厉般的杀气,让人看罢心有胆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题字是许公所书,然这画却是另有其人所作。”

许公呵呵笑道:“国师好眼力,你猜得不错!这‘百蝠夜行’是许某所书,但此画却是一位途经此地的老者所画。”

“哦!能画出此等上乘佳作者,绝非一般人,敢问许公此人姓甚名谁,今在何处?”三公子追问。

“嗯!这个...”许公讪讪笑道:“说来惭愧!是许某人不识高人之姿错过了。此翁应是六十开外,虽长得矮小精壮,却力大无比,样貌有些猥琐,穿着破烂,他打翻我许庄众守卫强闯而入,老夫惧怕是盗贼流匪一类,便主动送上银钱,希望能化解此劫,但哪成想他只不过是讨要些吃食而以,临走时观我满书房的字画,很有几分不屑,坦言这些画望上去好看,但其实没什么意思,说罢便自顾研墨提笔,此画一气呵成,中间无半分停留,最后的点睛之笔,乃是此翁咬破中指,以血而就,临走曾言此地煞气冲天,这画算是酬谢我饭食之资,于危难之际可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