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走出庙观，顺带把那个神像拿上，毕竟是怎么住了百来年的家，嫌弃归嫌弃，真说要扔了吧，那还挺难受的。

走到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耳边不时传来呼啸的刮风声，吹起地上的灰尘，似乎想将灰尘带走。然后有些灰尘大抵是舍不得离开，飘起一会后又回到地面上，而有些灰尘，顺着风力，与大风一起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即使灰尘随着狂风飞的再远，它最终还是要回到地面。

现在正好是晚上。

虽说是生产力落后的农耕时代，但今晚的天空实在漆黑，见不到多少光亮的星辰。

明黄的月亮也被云朵遮挡，又或者是今晚的月亮实在害羞，用轻云当做面纱，挡住自己羞涩的面颊。

千玉想了想，准备回趟庙观。

虽然今晚实在是黑，但对千玉来说，并不影响她的视觉，最多从白日的目视千里变成八百里。

庙观里现在也没有多少人，庙祝是一个精壮的老人，虽然年纪大，但身子十分硬朗，体力也保持的良好，干起活来能顶得上两个小伙子。

中间虽说千玉给了他赐福，但也不能否认老庙祝自己对健康的重视。

一处小房间里还闪着火光，光芒昏黄，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

千玉推开屋门，这门没锁。

大抵是老庙祝察觉到什么了。

开门之后，这屋子里坐着一个老人，见到千玉这个样貌年轻的漂亮姑娘走进来，也不惊讶。

那老庙祝平静道：“您来啦！”声音平缓，语气平静。

千玉沉默一会儿，说到：“你快死了。”

老庙祝说到：“嗯，再过半个时辰吧，嘿，这人老了，还真能感应到不少东西，我知道您会来，今晚就没锁门。”老庙祝笑了笑，哪怕即将面对死亡，他的语气依旧不缓不慢。

千玉道：“想活吗？”，她的手里是一枚丹丸。

老庙祝道：“不想。”

屋内又沉默一会。

老庙祝突然说到：“尊神，我能见到她吗？”

千玉道：“不能。”

老庙祝愣了一下。

千玉继续说到：“你还想活吗？”

“不想”，老庙祝笑了笑，还是刚才那个答案。

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个将死之人，竟自己走到了屋外。

他抬起头，看向了月亮的方向，那里现在只有一片漆黑。

老庙祝惋惜的说到：“可惜，今晚没有月亮，天公不作美啊！”

忽的，不知哪来的大风，吹过遮挡月亮的云朵，似乎是清风对明月发出了邀请，月亮不再羞涩，将遮住自己面貌的面纱摘下，将皎白的光芒洒向人间，也是缘合，那些洒下的光芒，正好有一道照在了老人身上。

老人身上泛着皎白的光芒，那洒脱的模样，确实很像天上下来的老天使。

老人微愣，而后大声笑道：“死生，一梦也！物我，齐一也！”中气十足的样子，看上去不像将死之人。

他一边缓步阔视，一边皱眉思考，想到妙处，脸色放喜，而后继续放言道：“人不知梦中之我为我，待梦醒方晓此前皆幻，梦中喜怒哀乐，醒后尽作一笑，不再理会。”

他低头思考，而后抬头自得：

“死生岂不同哉？生不知何时生，死不知何时死，不亦睡后不知何时梦起，何时梦醒。”

最后，他看向银月，缓缓叹道：

“吾醒时真为醒乎？其为梦乎？吾视梦中之我为幻，此身不亦幻乎？”

面对死亡，老人向天地述说自己的疑惑，大声喊出自己对人生的感悟。

“已乎！已乎！生不知死，死不知生，吾将去乎！吾将去乎！”

死生皆作梦，醒眠尽是幻。

等到老人把话语说完，就这么往地上一坐，低着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一道莹白的人形身影从老人身上升起。

沉默许久的千玉继续问到：“你想活吗？”依旧是这个问题。

老人淡淡一笑，说到：“不想。”依旧是这个回答。

而后莹白的光芒散开，再放眼看去，原地哪里还有什么老庙祝，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千玉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而后站立良久，向老庙祝消失的地方作了个道揖，身子往前一拜。

此何人哉？临生死而不改颜色，面生机而视若等闲，事来应之，事去止之，其何人邪？

不知好生，不知恶死，处危困而不心忧，入险地而身自若，怡然自得，且行且歌。

修其行而不外其身，处其道而不离其德。

身居物内，心游方外，其也一，其也不一，一者与天为徒，不一者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此之谓真人！

“果然不能小看天下人啊！”千玉发出一声感叹。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其寝不寐，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sangkui，形容气质质朴而宁静），喜怒通四时，顺境而不熟情，自适其适者，此谓之真人！

死生一也，阴阳同也！

千玉心底传来一阵感悟，或许是太过执着于生，所以堪不破那道坎儿。

道经有言：“生我之门，死我之户。”

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

南华真人言曰：“摄精神而长生，忘精神而无生。”

无生，故无死。

千玉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变化。

此前她虽然可以称一声真人，但只是修为上的真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人。

但随着被老人点醒，那一道通往悟空的道路，已经为千玉敞开了。

当然，知道路怎么走，跟走完路是两回事。

不由得感叹一声，世界是真的奇妙，有人对长生趋之若鹜，有人对长生避之不及，趋之若鹜的苦苦寻觅，避之不及的伸手可取。

“我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少女想到，而后坚定的踏出脚步，变化成一个游方全真，脚上踏着四方步，往路上走去。

她还是要去人间一趟，只是想法上有了些改变。

婴儿长大之后，走路就不需要他人搀扶，虽然自己走路会磕磕绊绊，远没有他人带着走来得舒服，但，人总要自己学会走路。

………………

此时远在洞天内的陈心嘴角勾抹出一丝笑意，说道：“上善。”

………………

“道长，如今殿里在开会，您若无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一个卫兵低声向一个行脚全真劝说。

由于皇帝想炼丹长生，一时间，道士的地位变得很高，一般的官员见了，是要低身行礼的。

这是皇帝自己发的公告，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长生。

“无碍，进去通报一声，贫道会炼长生不死药，听闻陛下礼道崇仙，特意赶来为陛下炼制丹药。”

道人语气温和，身上有一股和煦的气质，让人感觉十分亲切，仙风道骨，端的是有道全真！

那卫兵一喜，却是信了道人的话，准备进去通报，此事若成，他肯定能获得不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