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爹这话讲的,曾大帅的兵来过以后,红石矶不就兴旺了吗”年轻的说。
“日本鬼子还修炮楼住着呢,红石矶兴旺了吗?”
“鬼子不是人,不算不算。嘿嘿”有人笑着辩解道。
“那你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讲到红石矶驻兵嘛,除了曾大帅的水师,洪武朱皇帝也带兵在这住过,造反的宁王朱宸濠也带兵在这住过,洪秀全的长毛兵也住过。后来怎样?长毛搞得红石矶人店两光,洪武皇帝一登极就占田占地毁坏红石矶龙脉!”
提到朱元璋,红石矶人就恨得牙齿痒啊。他当年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得胜班师,顺江回金陵时登临红石矶龙头峰。军师刘伯温四面一望,惊道:
“此地龙盘虎踞,雄峙秀列,王气氤氲,必出人王啊!”
人王,那不就是皇帝嘛。就因刘伯温这句话,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座后就准了刘伯温的奏,派人将红石矶龙脉挖断,建了一百口砖窑,要用窑火把龙气赶到金陵去。刘伯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呀,破了红石矶龙脉后又说,龙脉虽破但灵气尚在,灵气失了主心骨就可斜可正了。斜则造反乱国,正则护国安邦,必须压斜抚正才好。于是,他便在龙头峰做了法,又在最高的虎踞矶上插了块大石头。果然一百五十年后,朱元璋的五世孙朱宸濠起兵造反,一路势如破竹,到了红石矶就被正气镇住了。这可不是瞎传,《明史》上记载着呢。
运兵运货连续了二十多天,突然一天就没了,不见兵影子了,就像六月天的暴雨七月天的大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运兵船不来了,红石矶的好生意如同回光返照,有人就开骂说:
“狗日的这不是害人嘛,乌龟头伸一下就缩回去,刚进的货卖给哪个去?”
倒霉的也包括丰铭义。他一家人眼巴巴看着满大街的人流,忍了半个月,翠儿才让铭义卖了四千斤稻子,又抠出母亲的“棺材本”,整理了门面,进了好些日用杂货。哪知刚卖几天就突然停了运兵船,就好似旱天突然断了水,这不是要命嘛!剩下的货怎么办?送人舍不得,自用又太奢侈,何况一时也用不了许多。唉,林寡妇的棺材本呐。
最惨的还是搬运行,本来之前就准备解散了,哪知也回光返照了一回,刚吃了半碗粥就彻底死翘翘了。钱二海们散了伙,翠儿也就专心在家带孩子了。
运兵结束没多久,三一群五一伙的散兵就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散兵,说穿了就是些败兵。有伤的有残的,还有战场上捡了条命的兵油子。民国时期,最不敢惹也是最能惹事的就是国军伤兵。他们横行霸道强抢勒索,因军队不愿管,地方政府不敢管,自然就成了民国时期的一大害。也许是看中红石矶这不大也不小不富也不穷的市镇,又或是因其江中桃园的独特位置容易安身吧,很多伤兵住下就不走了。他们多数人身无分文,除了破军装就是手中枪,因无人管理又无所约束,吃住消遣自然就是靠骗靠抢靠勒索,遇到硬茬子就立马躺在地上,说人家欺负伤兵了。刚开始,商会和丰家祠堂里也都出了钱,尽可能安抚这些散兵游勇。哪知这些兵却是喂不饱养不熟的狼,不仅住要好房子,吃喝也要大鱼大肉上等酒。他们喝醉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就砸,直把个镇子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散兵耍横,红石矶人自然也不是软柿子,虽然还没把他们当土匪对待,却也不会一直惯着。先是钱二海带人上,把几个最闹事的兵揍了一顿。哪知却捅了马蜂窝,这些坏种闹得更厉害了,歪戴帽子斜挎着枪的在街上乱撞,见着女人就说下流话,见着好吃的就硬要。不给?好嘛,就来个枪走火,你怕不怕?你怕了就乖乖按要求做。他们在肉店称了肉,老板找他们要钱时,其中一人就马上躺到地上,扯开褂子露出伤口,硬说老板砍了他。肉店老板无奈,只得说算了算了,肉你们拿走吧。可是兵们不干了,非得老板再出钱给他治伤。肉店老板是个小本买卖人,却也是个犟种,哪里受得这种冤枉诈,不但不给钱反而一把夺回了肉。伤兵们拉横惯了的,见小老板胆敢出手反抗,有人便向他大腿啪的一枪。周围看热闹的见伤兵动了枪,便吓得哄一声四散跑开,大喊:
“不好了,伤兵开枪打人了!”
丰彰文听说伤兵对人动了枪,额头上一下就急出汗来。不是鬼子不是土匪,这可怎么办?!刚要出门,又听丰兴泰来报,说伤兵们扔下肉店老板不管,又去烟酒店打了人抢了不少酒,这会儿正在去老食客酒馆的路上,还不晓得狗日的们要作什么孽呢。
丰彰文心里咯噔一下,伤兵打伤了人都不当回事,这要在酒馆里喝醉了酒,那还不得出人命嘛。这帮贼子,真正无法无天了!牙齿一咬,便说:
“你把有枪的都叫上,把这些贼子给我围起来”顿了下又招呼道:“远远围着,不能随便开枪,等我去找姚仁民”
丰兴泰应了声说:“小爹快些回来给话,不然这最后一家饭馆都保不住了”
老食客酒馆是目前唯一一家迎客的。因红石矶生意冷了,来往客商十去其九,像揽江楼大酒店、红石大酒楼、宏庆大酒楼、荆沟春酒楼等早已歇业,就连小些的德敏饭庄、老四酒店等都已先后关了张,现在唯一还在靠红石矶本地人支撑着的,也就是老食客酒馆了。
丰彰文由大孙子丰兴华护着,气喘喘找到姚仁民连长。姚仁民虽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毕竟在红石矶住了这么长时间,也听涂丕斌说过丰家拦圩有省城大官罩着的话,又见过吴子仁这位营长,所以明面上还是会装装样子维护一方,尤其是对丰彰文这样的人也客气些。伤兵们在他地盘上作恶,他虽恼火,但因上面对这些人的袒护放纵,他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可这次是丰彰文堵门告状,他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便装出怒气填膺的样子,拎起盒子炮就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心想那些伤兵都和野兽差不多,又都是战场上的兵油子,必须多带些人才保险,便又站住和勤务兵说:
“你,通知在家的都跟我去”
“你早上安排了呀,家里就留十来个人,其余都去其他保帮着催税了”
“十来个...不是那些兵痞的对手呀”
“还有我们的人呢”丰彰文已经看出姚仁民的担心,便给他吃定心丸说:“都是当年和小鬼子拼过命的,真打起来还怕这点兵痞么。只要你主持公道,剩下的我们来做”
“哦?那感情好,呵呵。那么,你想怎么了结这事呢?”
“这也好办。都是些伤兵,我们也不想怎么为难他们,就两条,第一,拿钱给肉案子老板治枪伤。第二,以前吃的喝的就算了,今天抢走的必须付钱,并且保证今后不再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