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顿想起，他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他的父亲曾带他去海底参观刚修建完成不久的环形正负电子对撞机。

那时的他还没有因为专业选择问题和父亲爆发争执，父子在对宇宙真相的好奇心上有相当多的共同语言，一起畅谈各种天马行空的假说和科学幻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将要离开研究所回家时，他们在地面建筑的外围遇到了骚乱。

一个记者不知道怎么混了进来，举着录音笔质问研究员们：“有消息称你们研究所强迫罪犯从事高危工作，请问这是真的吗？这是否是对人权的一种伤害？”

记者很快被警卫架走了，按照惯例，会有很多人因为此事倒霉，或许也将成为被迫从事高危工作的罪犯的一员。

回家的路上，林顿安静地坐在车后排，拿着平板电脑解数独玩，忽然听到前排的父亲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似乎是自言自语，恰似午夜意识昏沉之际的梦呓，他却听得清楚，并记到了现在。

“罪犯没有人权。”父亲说，“人类从来不是宇宙的中心，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在文明的生存和竞争面前，人权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顿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必须承认，陆析提出的方案恰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罪犯是低价值的人，是浪费社会资源的败类，早点死掉对于人类来说反而是一种贡献。

既然可以为了文明的生存，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那么又为何不能牺牲那些被剥夺人权的罪犯呢？

但林顿很快察觉到了一处逻辑漏洞，直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陆析道：“的确，如果是和一千个死刑犯比，我会觉得我的命更值钱一点。但按照你的逻辑，赢的人会复活所有人，谁来复活不都一样吗？”

陆析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目光中多出了一抹困惑，好像学霸不理解学渣为什么会搞不懂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所有赢家都会选择复活所有人？”

他叹了口气，说：“为了公平起见，诸神游戏预设的各个队伍人数应该都是三人；我们的规则是六进三，不排除有队伍的规则是五进三。

“无论是哪种情况，假如所有人都按照最优解行动，幸存的玩家数量将在五万到六万之间。但实际存活玩家人数又是多少呢？林顿，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四万二千二百五十八……”林顿下意识读出系统界面上的数据，追问，“为什么会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有不少人没能做出最优选择，导致了非必要的伤亡。”陆析说。

“也许他们崇尚暴力，刚进入0号世界就凭借武力杀了人；也许他们是反社会人格，通过手段杀死了多余的人；也许他们有厌世情绪，在目击同伴的惨死后自杀了；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愚蠢……”

他直视林顿，目光冷冽：“这样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类群体，你敢让他们掌握那枚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按钮吗？

“你难道就不怕最后成神的是个以毁灭世界为理想的疯子，利用作为神的力量灭绝全人类吗？

“所以，我必须要赢，将人类的命运限定在可控的范围内。”

“但在我看来你同样危险，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会把全世界推出去挡枪的那种危险。我要怎么确定，你赢了就会复活所有人？”

“因为你是我的队友，可以监督我践行承诺。我对于你来说是确定可知的，相信具体实在的我，总好过不明不白地被抹杀，寄希望于最后的赢家是个愿意复活所有人的人类主义者。”

“我明白了。”林顿说。

他知道自己已经接受陆析的逻辑了，并且除了听从陆析的安排外别无他法，因为放弃选择权、将命运交给未知，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