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是因为爱,威廉先生,因为我们有爱。爱是人的本能,是人特有的,永远无法被替代的珍宝。我们爱自己的祖国,就像婴儿爱自己的母亲一样,是世上最淳朴、最自然、最美丽的情感,是在道德戒律侵入我们的大脑之前就有的东西,这是我们作为人的,独一无二的标志——您之前说您见过伊塔瑞亚人,您亲自去过伊塔瑞亚吗?您没有吧?那就让我跟您说说吧。”
男人的眼睛再一次睁大了,那种像火一样热烈,又像冰一样沉静的情感变得愈发激烈起来。他将手上的匕首放在五指的前端上下拍打,力道略重,以至于肌肤都被割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望着威廉,他继续说道:“我们伊塔瑞亚人是从波尔旁德拉山山根深处长出来的民族。在帝国创立之初,还只有一座小城那么大的时候,我们就像紫蔷薇一样,在冈萨平原上盛开,顺着勒诺河繁衍起来了。哦,对,紫蔷薇,我还没说吧?”
他望着威廉说道:“我们的国花就是紫蔷薇,您见过吗?在春天的时候开得漫山遍野的,河边,村头,院子里,到处都是。我们把它们摘下来,把它们插在屋子前面的篱笆上,用它们来做装饰、制香油。当然了,我们也会描摹着把紫蔷薇画下来,把它们绣在国旗上。就像你们海华斯人的山河旗一样,我们民族的骄傲就在那里,我们国家的象征就是它,就、就是它!”
男人动情地颤了一下,忽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这一段自白看上去是在诉说,实际上却更接近于自说自话。哪怕威廉只是像个傻子一样缩在那里“呜呜啊啊”地呻吟,从未说过一句话男人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说,他只是想有个陌生人来听听这些有点病态的心里话。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一团烧了许久许久的火焰,这些话就是一年一年地从这团火里烧出来的。他甚至有些恍惚地觉得,要是他此时再不把它们说出来的话,这团火会立刻将他烧成灰烬。
“最近海华斯是快要过仲夏节了是吧?嗯?啊,我们,我们伊塔瑞亚也有仲夏节,但和你们的不太一样。”他来回摆动两条胳膊,手舞足蹈似地边走边说。
“我们没有烟花,我们只是用篝火。在仲夏节开始的那一天,我们就会在村子里架起木堆,到了晚上点燃篝火。火会整整燃烧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再到了晚上,我们就再做一堆。就这样,就这样一直持续半个月。我们会在篝火旁边做游戏、跳舞,唱歌。那时候也是表白的好机会,每年的仲夏节上总能成就几对长长久久的好姻缘。村里的长老会给结成伴侣的男女戴上紫蔷薇编成的花环。大家聚在一起,看着那些姑娘们、小伙子们穿上传统的“兰波黎”服,一边唱着《我们的紫蔷薇》,一边祝福他们。我在那个时候总是会想,直到现在我也总是会想,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男人忘我地说着,念着,声音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到最后连口水都要漫出来了。在察觉到这点后,他暂时中断了说话,把唾沫稍微咽下去一些,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接着说道: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会在勒诺河边放羊。站在东边的山坡上,可以直接清楚地望见波尔旁德拉山的峰顶,它戴着白色的帽子,高高地穿过厚密的云层。阳光就透过那厚厚的像棉絮一样的云层渗了下来,在草地、河面上打上一片又一片的光带。我可以就这样在山坡上望着山峰,望着云层,望一整天,只有在仲夏节的时候,只有在那一堆堆篝火燃起的时候,我才会提前回去。我把羊赶到羊圈里后就坐到篝火边上,听大人们讲故事,讲史诗,讲出生于伊塔瑞亚的英雄。我那时在心里对他们怀着别样的崇拜,我渴望有一天也能成为英雄。”
“成年后,我去了格兰斯特当兵,您知道格兰斯特吗?就是伊塔瑞亚最南边的那座城市,那里被叫做‘森林之土’。”他转起匕首,来回比划了两下,动作幅度大而快速。
“我在那里戍边,我们的营地在唐卡森林东边的一处丘陵上。每天清晨,我和几个战友都会横穿那广阔的森林。春天的露珠,夏天的雨水,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白雪总会在我们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我们披戴着这些东西,跟鹿和野兔、狼和狐狸一起,唱着歌曲穿过森林,越过溪流,踏过树叶,来到边境线上。我们在那里巡逻,站岗,互相开开玩笑,说说退役后打算过什么样的日子。每次换班的时候,我们都会把路上采摘的紫蔷薇插在岗哨边的玻璃瓶里,一年到头得有一千多枝。我的青年就是这么度过的。”
说到这,他像是怀念,又像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第三次晃了晃有些许憔悴的面颊。他在这里停顿了一段时间,但不长,很快就接着说道:
“我是个喜欢旅行的人,我在退役后就到处跑,几乎把整个伊塔瑞亚都跑遍了。从罗切斯特到格兰朵,从桑格拉到丹松。每去一个地方,我对伊塔瑞亚的爱就会热烈一分。当然了,我也去过外国,像韦森,潘诺尔这些地方,在战争爆发的前半年,我甚至计划到海华斯来走一走。但不论我到哪,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