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苍梦·时迁(2 / 2)水雲兮首页

申岸一身墨袍坐在正位,收敛了周身的灵力,俨然一位慈祥的父亲。“父神。”她对这里的一切虽然了解,却总是无法亲近。或许是丢失了以前的记忆吧,她时常这样告诉自己。殊不知,她在这里根本没有以前。

妄丹总归还是有缺点的,即便使她忘了曾经的一切,但想起时的感觉总不会变的,若申岸知道,定不会使用这种虚无缥缈的、随时有可能危及到自己方法。但对于水澈,即便再迷惘,她也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养育她,救过她的申岸是不可背叛的,岂容她个人情感的干扰怀疑她的父神。

她踏着冰晶款款而来,步步生莲。“澈儿恢复的如何”他对这个听话的女儿颇为满意,醒来之后一如他料想的那般。“父神,我已无大碍。”水澈欠了欠身,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总觉得对父神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那便好,如今你已无碍,父神便可放心。不日便为你大摆宴席,好好庆贺一番。”即便是计谋和利用,也要做的完善不是吗?“父神,如此便不必了,不敌强敌反倒身受重伤,这并非光彩之事。”她时常想起当年的大战,一如凛冬寒流,本就凉意横生的心更加千疮百孔。

这正是申岸与她最敏感的话题,“当年一战,是我疏忽大意,澈儿被旭天重创昏迷,灵海受损,不肯从当年之事中走出,皆因我一人之过。”听到这个陌生又觉得熟悉的名字,她仔细回想,却找不到一丝有关他的痕迹,只从零星碎片中和别人口中得知,旭天曾在大战时重伤自己,以致昏迷百年,近日得以苏醒。“无关父神,只是我…和他…”每次提及他,只觉得被一团雾气笼罩,仿佛就在眼前却摸不到。“无妨,既难再想起,何必执着过去。他们对你而言,再多的,恐怕也只是伤害。”申岸伸手抚了抚她披肩的长发。“父神不想你被仇恨与杀伐吞噬。”眸底的算计竟无端动摇了几分,他何尝不是一位父亲,此话何尝不想对烯潮说出,他若能把对烯潮的一丝愧疚与疼爱分些给水澈,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的伤害。

坚实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主神,普罗江畔灵力异动,是否需派人前去探查。”一个腰插匕首,音色粗犷的灵兵来报。“父神,让我去吧。”唇瓣上下轻阖,颜若昭华,眼睛里隐隐有海水之蓝意。“澈儿刚刚恢复,定要当心,”这正是试探她是否记忆全封的机会,申岸犹豫片刻,转身吩咐兵,“带上五人与殿下同去。”水澈俯身,与灵兵离开。

烯潮从暗处出来,这数千年,他看到的除了她的背影,就是她受伤时的模样。“这就是你的目的。”看着守护了百年的人被无情利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烯潮,只要她还在我们手里,终有一日,我们会得偿愿。”他看着水澈离开的方向,眼里升腾起的欲望仿佛能将人吞噬。“无论你如何做,我只要她平安。”说罢烯潮便消失了踪迹,与申岸在一起,提及的无非是他的野心,他不屑这些勾心斗角,只想护她一世无忧。

寂寂无声中,一条宽敞开阔的水流静静的流淌。“殿下,再往前就是普罗江畔了。”其中一人上禀。眼前这个生机盎然的地方怎的也不像是历经战火,“你们可知五百年前我是在何处受伤?”水澈想寻找些蛛丝马迹,孚涯里的人似乎对于此事并不愿多说,多数更是一概不知。“当年一役,属下并未参与,不知晓其内情。”尽管当时的知情人几乎被屠戮殆尽,消息却也传出了些,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谁偷偷溜走被抓住斩首,亦或是谁为了兄弟挡下一击身死的感人故事。“属下如是。”看来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水澈收回目光,继续沿着江畔感知灵力充盈之处。

多少之时日,徘徊景象熠,彩泽颜绎,推动思绪,搅扰语窃,竟春夏秋风,雪亦寒,揉搓芬芳郁,南山冷映色绿,轩台楼宇失,柳色衬托,槐夜夺魅,芬词趣撷。微风阵起,繁花纷落,仿佛又见百年前的水澈,无忧无虑,笑容朗然。

自大战结束后,四人灵力消耗所剩无几,合力设下结界后,纷纷再度重修,反而因祸得福,灵力大幅增长。千变已过,旭天无数次打探却不得任何消息,如同投入深谷里的石子,连个回声都没有。

他疯狂的修炼,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以此来填补那颗空荡荡的心。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爱入骨。

瑟瑟几响,花树纷开,原不只是缱陌的灵力可以催动万物的生长,这不眠不休的风灵之力亦可以做到。一袭轻柔纱衣,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明媚细腻,一对盈盈双目顿起了波澜。纵细微的灵力波动,鎏印也感受到了,如此温顺平和,不骄不躁的灵力,不是她又是谁呢?

浅风尚未吹及裙角,便已消失不见。百年间她从未出现,如今已发现她的踪迹,定要告知同伴。“我感受到澈儿的灵力在普罗江畔涌动。”鎏印自空中翩然而落,人未至而声先至。“可是真的?”应迟猛地站起,终是有了她的消息。“前去看看便知。”缱陌亦是高兴的,一直都在的人突然离开,既知晓了她的位置,又岂能无动于衷?“旭天!”鎏印本欲阻拦却收了手,“拦不住的,他二人都可以为了彼此不顾性命。”缱陌看着已经化为幻影的光束,随后三人迅速追上去。

心里似有什么在叫嚣,平静已久的心湖再度起了波澜,究竟是期待还是紧张,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清脆响。

谁能想到一贯清冷傲然的火神旭天竟也如同人间男子那般,面对心爱之人陡起涟漪。远远地,那抹清丽的蓝色身影逐渐放大,那就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啊。这万年的寿命对神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对于一个孤心无处安放的神来说,就更加漫长。

旭天注视着那个愈加清晰的身影,她依旧从容,只是有些不同。“旭天,我们尚不知澈儿经历了什么。”缱陌对申岸的手段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断不会无故救人。旭天飞身而下,等待许久的人就在自己面前,他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是失而复得的心潮澎湃。

水澈感知到陌生灵力的靠近,立刻提高警惕,旭天静立江畔,佳人重现,一别经年,归去无话。水澈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她不知眼前这个人是谁,亦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炽热的目光,而她,没有丝毫悸动。

灵兵已意识到他的强大,在他尚未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他们体内的灵力已无法调运,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拿起兵器挡在最前面,保护殿下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使命。

旭天缓慢向前,日积月累的思念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此刻有思念如歌,如泣如诉。平日不觉痛,只是无端想起时,便如蝼蚁啮肤,疼得细细密密。灵兵保持着战斗的状态,却明显感觉到灵力仿佛被桎梏,无法流转。

一道火索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灵兵掀翻在地,水澈瞧着他散发出的灵力,浑厚强大,“火灵之力?你是火神旭天。”如此,那他便是父神曾说过的那个重伤自己的人。“澈儿…”旭天欲伸出手,但她瞬间向后移动一段距离,随即一只巨大的鲸浮动在她身后,“怎么,还想再伤我一次?”水澈低头莞尔一笑,语气凉薄到听不出是何情感。“澈儿,你在说什么?”仿佛酿了许久的好酒,在最后一道关卡失了味道。“许是火神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便不记得五百年前将我重伤一事。”茫茫江畔,五光十色潋滟春芳,过了许久,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自从申岸带走她,旭天就想了无数种与水澈再次相见的画面,没想到竟是抹去她的记忆,与陌生的且仇视他的水澈相见。“澈儿,你定要信任我们,百年前一战,你我等为同一战线,断不会伤了你的。”缱陌已然知晓申岸的所作所为,奈何水澈认定申岸所说即为事实。“是吗,那你又有何理由让我相信你的话呢?”她的目光让人如至冰海,冷得厉害。

本以为是再度相聚,以慰孤心,不料是陷入纷杂斗争之中。“我们会尽快让你想起的。”鎏印秀眉微蹙,她在汤谷究竟遭遇了什么?“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旭天一步一悲戚,迎上她毫无温度的心,水澈别开视线,莫名的的心痛与空寂感涌上心头。他墨色的瞳孔里蕴含了太多情愫,仿佛对望一眼便会深陷其中。

清浅的水滴自江中升腾而起,萦绕在水澈周围,“你们又要故伎重演吗?”水澈不知这百余年的孤寂对于旭天而言已胜却千年,他早已在暗无天日中被吞噬,在以前,他只有空空的等待,而如今,他已有了念想和期望,往后水澈不在的日子,他会更辛苦吧。毕竟,无尽的想念已决堤。“终有一日,你会回来。”应迟看向水澈,如今口头的劝说是无用了。“妄想。”一串水珠包围已受伤的灵兵,随着她清冷得声音漫入天际,她和灵兵一齐消失在原处,似乎从未来过。

江面上波光粼粼,将日光筛成零落的碎玉。峭壁般的剑眉之下,狭长的眼眸里流转数不尽的怅然。已经错过的岁月,和已经动过的心,都像是淌过的普罗江水,永远也无法倒流,只是无法忘怀过去,只好继续前行,不过多了些沉重的心事。

佳木成浓荫,悠悠花儿点缀其下,水澈扬袖,将灵兵置于地上。“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灵兵纷纷拜倒,本以为会就此殒命,谁知殿下竟带他们回来,在孚涯残酷无情的绝杀中,受伤和弱者都是不值得被同情的。“无妨,向父神说明情况便退下休养吧。”水澈背过身,鬓角几缕墨蓝随风逸动,浅淡的眼眸里藏着清冽和魅惑。“是!”自她醒后,除了藤苑和孚涯大殿,还未去过汤谷其他地方,虽已了解详尽,却未曾亲历,今日便游访一番,权当散心了。

缘路行至尽头,已然戈壁一片。巧在水澈有着感知水源的上乘灵力,舞袖轻挥,水滴瞬间凝聚成冰棱,仆射而去。一片蓝翎花映入眼帘,蓝绿色的池水静静流淌,不带一丝声响,加之碧树清风的衬托,显得无限柔和可亲,自然鲜活。

这是个极静谧的地方,想必是摩诃池了。池中之水似也染上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虽说是池,却也着实委屈,它的宽度广度堪比一湖。明明从未来过,却总觉得自己曾置身其中,大抵是风景美如画,对美好事物心驰神往所致吧,亦或是那段记忆随着她的痛苦一齐覆灭了。

水澈步履轻盈,踏上水面,荡开一圈圈波光,脚底汇集着灵力以致支撑她安然在水面上行走。水澈踱步到另一头,一袭霓裳羽衣带着白草清香,她安静地坐在池水旁,指尖没入水中,清清凉凉,好不舒服。思绪飘向远方,回想先前的情形,这是与他第一次见面,怎的如见这摩诃池一般似曾相识。

脑海中第一次出现关于他的记忆,他的眼睛闪着希冀,明亮的紧。“为什么,我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水流从指缝间淌过,一颗晶莹圆润的水球浮在空中,细小的水珠从池中升起,在空中悬浮,环绕着水澈,盈水展千华。

烯潮手握金樽清酒斜靠在树干上,目光晦暗不明,却是温柔的。曾几何时就像这般远远地看着,那时她尚不知烯潮的存在,正如现在这样,而他也只是静静地观望,她的笑容纯洁天真,宛如皇冠烘托的太阳,可如今她的神情怎会如此疲惫忧伤?

“咔嚓!”冰棱刺入树干的声音拉回烯潮的冥想,他斜睨一眼已有了裂痕的粗壮树干,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终究是长大了。他们彼此静默着,他的眼底是望不透的深意,□□裸的目光令人不适。“你是谁?”水澈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干扰自己心事的人很有反感,况且这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她一向不喜欢。

烯潮身形一闪,站在她面前,随之而来的风吹皱了她的罗裙。“你觉得,我是谁呢?”他低头轻轻展笑,对上水澈幽蓝的双眸,瞧着是有些愠色。“父神的部下?”水澈语气平淡无波,不是发问而是肯定。

能在汤谷境内自由行动不受束缚,且在摩诃池设下结界的,除了申岸极为倚重的人,就是灵力凌驾于申岸之上的人,可这实在是不可能。自己竟许久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他的灵力并不弱。

她怎会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真正的申岸之子,汤谷的殿下,而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养女却在这里质问。“是。”烯潮便随了她的意思回答。她不知,她曾真的来过这里,只是那时候发生过的事,她都不记得了。可那时的烯潮也被囚禁于此,暗暗的羡慕她的自由,远远的观望着水澈。“既是父神的心腹,就应时刻以要务为主,而不是在此地闲云野鹤。”水澈收回目光,转身欲走。“那不知殿下又为何会在此处?”烯潮抓住她的手腕,凑在她耳边低语。水澈目光愈发冰冷,他似乎在窥探自己的心事,扭头与他对视一眼,甩开他的手,径直离开。

他再也看不见她,看尽乱眼繁花的终是只有他一人。那棵陪伴他长大,被水澈的冰棱刺伤的树,依旧在风中摇曳,树梢上的花骨朵绽了一半。

他静默的伫立在风中,衣袂微荡,发梢沾了片落叶。伸手附上裂痕,一股浅绿的光注入,树干渐渐恢复如初。“即使你不记得他了,可你还是会因他而难过。”烯潮失落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物,“咣当!”留下的只是一个从半空中坠下的酒盏还在不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