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色窗幔的褶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将随手翻过的书籍放回书架,冷冷地笑说,“你不必担心,更没有必要去学军统那些人监视别人的日常起居,确切的说这是人家的私事。” “因为你适合从事更好的工作,”他愈靠近,但她却在后退。 他喟叹,“而不是将才华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撰稿上。” “你不介意我离开一会儿吧,”晴朵从衣架上拿下兰色粗呢子大衣,又戴上那双羊皮手套,略笑了笑,“创办一份报纸总是要做大量的实际工作,现在我必须去解决某个难题,也许会花些功夫,晚上不用等我了。” “叫人给夫人备车。”陆晋生无奈的吩咐仆婢。 晴朵一摆手,“不用,我还认得路,让阿荣晚上十点去天和路15号接我。” 音落,人已下楼了。 陆晋生凝伫窗前,将红色的波纹窗帘几乎完全拉拢,把自己加倍隐蔽了起来。 天和路上的商铺租金贵的惊人,戏院,百货商店全罗列于此,虽比不上北平上海那样的繁华,但在重庆也算最好的地段了。晴朵花重金买下这几间办公室,报社刚刚成立,运营经费也由她一人支出,全社十几个人无不佩服这位陆夫人,在抗日时期富人们都捂紧腰包,没有人愿意资助像这样赚不了钱的小报社,当初发起人(北平学生)是顾晓飞的同窗好友蓝正明,在顾晓飞出事后,筹办报刊一事也被迫搁浅下来,幸有西蒙主动请求陆夫人帮助,这才创办报纸有了眉目。 “你真的相信暗杀能解决什么难题吗?”西蒙放下手里的铅笔,诧异地望着蓝正明。 “当然了,”蓝正明接着拿尺子比量着纸张,说道:“就目前来说,它能解决某个狡猾的暗探或者某个讨厌的官员所引起的实际难题,但是除去一个难题以后,它是否制造更加糟糕的难题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就像是那则寓言一样,把房子打扫装饰一新,却招来了七个魔鬼,每一次暗杀只会使戴笠的秘密组织变得更加凶狠,并使人们更加习惯于暴力和兽行,最后的情况也许会比原来更糟。” “你认为内战到来之时将会发生什么呢?你想那时人们就不会习惯于暴力?战争就是战争。” “是的,但是公开的革命则是另外一回事,它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瞬间,它是我们为了一切的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无疑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每一次革命都会发生这些事情,但是它们将是孤立的事实——一个非常时期的非常现象。” “难道我们只能顺从和屈服?” “中国人似乎增加了奴性的特征,虽然很残忍,但国共两党之间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让步,无辜的人们一再的流血,到头来换来的太平不见得真的和平。” “我不明白。” 他微微一笑。 “蓝先生又在大发言论了,不过我想你方才所说还是不要见报了吧。” 晴朵边走进屋,边摘掉手套,俯身看了看报纸的样板。 “陆夫人这会怎么有空来?我又重新排了版,还想叫人拿去给你看呐。” “西蒙,帮我去冲杯热咖啡吧,我觉得自己总提不起精神来。”晴朵的视线仍没有离开刚印刷出的报纸。 西蒙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因为陆司令——” “蓝先生刚才那番话似乎更像顾晓飞生前的言论,我想你了解他的学生时代,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晴朵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 “晓飞是个慷慨的人,即便他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也不虚此生了。” 她浑身颤抖,然后背过身去。 “您对他感到失望吗?”蓝正明问,抬头微微一笑。 “不,并不完全是这个,我是——我想是吧——有点不舍。”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带着平常那种谈论正常事的口气说,“这是无益的讨论,我们的立场迥然不同,就我来说,我相信事实,哪怕真相是残酷的,丑陋的,这也是我支持你们创办报刊的原因。” 蓝正明耸了耸肩膀,“恐怕陆夫人并不想知道真相,顾晓飞和傅宇晟之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与陆家也脱不了干系,难道夫人就不想调查清楚吗?” “不要讲了,”她倾身向前,双手按住铺开的报纸,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才又抬起头来,“你是顾晓飞的好友,自然想为他洗清罪名,可他是以间谍的罪名被处决,傅宇晟后又不清不楚的死了,任谁再不要被卷进去,否则下场同他们一样。” “夫人,真是对不起,我不该再提及他的,况且他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您每天都幸福。” 晴朵瞥见一张旧唱片,拿起它,问:“这是你的?” “不,是别人送的,我忘了收——” “放来听听,”晴朵将唱片递给他,又冲站在门口的人笑了笑,“还不进来,咖啡都要凉了。” 西蒙尴尬的赔笑着走进来,“这首曲子真好听,夫人。” 不一会儿,音乐响起,舒缓的音符一点点叩动着她的心门,是的,多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也许太久远了,她竟记不清了。 蓝正明目不转晴的望着她,像是又回到那个时候。 她啜了一口咖啡,沉吟道,“上海百乐门似乎停业了好几日,昔日影星童瑶不在了,倒少了几分媚色,不知我的那位老朋友可安好,昨晚我梦见了她,她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里像极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