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佟康镇因为连夜奔波,十分疲倦,躺在窗口附近的一张圈椅里睡觉。这时,大路上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使佟康镇抬起头来,他紧张地在院子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贴身跟班,他并没有吩咐他跟来,恐惧使佟康镇感到不便。 西蒙急急忙忙进门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说:“冷辰昨日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这怎么可能?糟糕!”佟康镇返回楼上,推开南角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他心惊,匆忙转身,喊道:“快备车,我必须马上去见之平,否则他会出事的。” “骆长官几天前已经回上海了,您忘了还是您派他去的。”西蒙有些不解,把报纸摊在桌上,又掏出一封信,笑说,“是叶小姐的信,她已经好久没有写信给您了。” 佟康镇哆哆嗦嗦地拆开那封信,才读了几行,他就发出一声惊喊,浑身颤抖地抓住那张报纸。突然地,他的眼睛变得黯然无神了,他的腮软了下去,要不是西蒙扶住他,他就要跌在地上了。 “佟先生,出了什么事?难道叶小姐她——”西蒙没敢说下去。 佟康镇双手把信和报纸压成一团,狂乱的神色,颤抖的声音,气势汹汹的目光,都让西蒙感到不安。 “陈源以为自己得逞了?”佟康镇大笑,甚至眼里闪着泪花,“叶萍可没那么容易死。” 西蒙为这个不该来的消息难过与自责,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现在谁能救她?” 佟康镇沉默,至少在这黑夜中出现一道光芒,可沿着这道光芒寻找正确的路,但他实在抓不到,痛苦下连皱纹也爬上了他上额,他只觉心被撕裂出一条口子。 陆公馆。 安静如常。晴朵已开始进食,也许因怀着熟睡的女儿,虽然才两岁多,女儿却格外的好动,现在俨然是玩累了才乖乖趴在她怀里睡觉。 她轻轻抚摸着那红扑扑的水嫩小脸,终于欣慰的笑了。这小家伙蹙着眉捏紧小拳头,将她的小小面容凝结成一种严峻而无情的不满意的神情,也有时候,她会比先前更大声地重新笑起来,就像是一种对人类的悲伤无知无识的东西一样,更有时候—— 不过这是很少见的——她会一阵悲恸抽搐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诉说出她对她母亲的爱,好像她居心要使自己心碎才好证明她还有一颗心。然而晴朵很难使自己信任这种旋风似的柔情,因为那是来也突然去也无踪。 这个母亲一思索到那些事情,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召唤精灵的人在实行魔法,中间没有完全按部就班,以致没有学会可以制服这个不可解的新妖精的咒语,她唯一真正的安慰,仅有孩子在平静睡眠的时候,那时她才真的安心,享受几小时安静默愁,甜美的幸福这样一直到茜茜醒来——也许就在她刚刚张开的眼睑下那种顽强的表情又在闪烁了。 “若是弘儿还在,应该会领茜茜去爬后院的柿子树,他总喜欢爬得高高的。”每当陆晋生走过来,晴朵明亮的眼睛里便出现这种神情,罩上一层遥远不可捉摸的样子,仿佛她正飞翔在空中随时可以消失,像那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的闪光一样。 保姆顺势抱走了茜茜,偏厅内只有他们二人。 “看,真是一件怪事!他竟然死了!”陆晋生拾起桌上的报纸,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 “你是否准备再次抨击那位不幸的人?”她略带恼怒地问道。 “是你害死他的,为了段锋琛。”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把这个可怕的词说得多么轻松,多么残忍! “是的,就是我害死的那个人——” “你还是不希望他选择死亡,那样你就会噩梦缠身了,我这一生进行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发到冥王那里去的无计其数,如果我感到内疚的话,是我曾让一个本该死的人还生了,那么我是睡不好觉的。”他盯着她的脸,说:“可你为了救一个人,将一个大活人逼迫至死,我想你心里应该痛苦极了,不过——” “不过什么?”她打断他的话,握紧双手向他走近几步,“我就纳闷无可非议的段行长突然引咎辞职,而他的儿子紧接着以通共罪名被军事法庭审判,这一系列的事情不是出自陆司令的大手笔吗?你在蓄意挑起冷辰与他们的冲突,可悲的是冷辰作为中统人员竟然相信了你,你明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锋琛,又故意将云南站的事件透漏给我并借我之手杀死冷辰,现在你却说是我害死了他?你高明的计谋华丽的给我上了一课,不过我并不为他的死负什么责任,像他那样背叛傅宇晟,落个如此下场也不过分。” “我有时表示怀疑,”他皱眉说:“如果傅宇晟真的死了,也许冷辰就不会这么决绝的选择自杀。” “如果傅宇晟没有死——如果他经历了你那些磨难——他永远都不会回来,并且既往不咎吗?你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吗?记住,我也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就像某些人因我而死,乐彤,顾晓飞,周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认为,”陆晋生缓慢地说,“死去的人最好还是死去,忘记某些事情是很难的,如果我是你那位死去的朋友,我就会做个死人,还魂的鬼是奸邪的,也是需要打击与消灭的。” “这是一个冷酷的理论,”她说,“现在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东西吧。” “有些好人正在筹备创办新报纸,你也想加入其中,对吗?” 他一语中的。 “是的,我想我有工作的权利。” 晴朵并不看他,径直走到书房,只顾着整理杂乱的书桌。 “当然,毫无疑问凭你的才智可以胜任任何一份工作,只是我需要考虑到与你一起工作的人是否会带给你坏影响,我需要你的谅解,调查他们,唯有一人,西蒙,由于他的背景太复杂,我不得不格外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