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站在树下,一朵腊梅不小心掉进了金笼里,小胖啾啄了两下,鲜黄的花汁印在灰色石桌上。
江姜兴致不高,薛景看得出来。
“小姐,”他上前躬身,话语间仍旧维持着主仆的礼仪,“您的鸟要放到哪里?”
“放你那里养着。”她说。
江姜觉得烦躁,想到自己写的江府惨剧就更烦躁了,“不是说了不用喊我小姐了吗?”
“奴不敢。”薛景回道。
江姜差点要被气笑了,还不敢,她看薛景最不怕的就是她了。
“那就随你。”
她留下这句便快步离开,被弄散的发丝扬起飘打在他的脸颊,留下了轻微的红印。
薛景却忽的笑了,眼角昳丽,唇瓣又薄又红,漆黑的瞳仁中是少女炸毛气愤的背影。
还不够。
他总觉得这几日的江姜变了许多,换作往日,她必定是要罚自己了,最轻也不外乎什么下跪洗衣之类嗟磨他的惩罚。
更何况她今日竟还说出了那番言语。
与他做朋友。
真是可笑,他唇上扬,却是锋利淡漠的弧度。
江家父子两人与她是亲缘关系,自然看她是百般好,他却不一样。
毕竟自己是第一日就被她给狠狠打了三十板子活下来的奴。
他那日初初入府,真以为江父是要带自己修炼,在前厅内瞧见了那个花容月貌的小姐。
他们第一面江姜便对他笑容温柔,还给了自己活下来的银两。
想到这里薛景眸色暗了暗,也是他还不够恶,竟真会相信人。
那日他想上前感谢江姜,可她却说什么。
她说,“这样的乞夫怎么进府了?”
那样嫌弃的神色,仿佛他是有多不堪的泥虫般,从上至下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少女面色有些不健康的白,仍旧是昔日那副娇娇样貌,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恶毒,薛景的脊骨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下。
而江父也像是熟悉她的说话,只皱眉轻淡地说了句,“如何说话的?”
原来那日是江姜被江父逼着一月一次的济贫日,每月她都要亲自出去散些银两给那些贫困的人。
他,不过是那些人之一罢了。
江姜身子不舒服,便性子更加刁恨,薛景面皮好看,可他的身份却让她不喜。
“大胆,你一个奴竟敢盯着主子看。”
在江父的默肯下,薛景进府的第一日便被打了将近三十大板,最后还是江父瞧着他好像快被打死了才叫停。
冬日里的板子有如玄铁,每一下都极重,薛景的背部后臀血迹斑驳,乌黑的长发垂落到肩背和地上,血迹贴着衣服很快就冰在一起,再重新打开。
煎熬而又羞辱。
江姜坐在他面前的梨花交椅上,惨着面色看他,瞧见他由于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嘴唇似乎更开心了。
“打重一些。”
“够了——”江父叫停,让人将江姜带下去,她走前狠狠地瞪了眼他。
而薛景就在富丽的大厅里,被一众下人看着受完刑罚,像一条濒死的鱼趴在长凳上。
第一日便是如此,更不谈以后。
江姜就是江家的风向标,她厌恶一个人,那必定都是满府的人都跟着一起厌恶他,从管事的管家到处理泔水的老妪,皆以欺侮他为乐。
直到江姜出事那天,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有人将他按到江父面前,他居高临下,明明是他承诺自己修道的事情,可他却一再容忍府上的奴仆欺侮自己。
薛景不信他不知道。
接着他便晕了过去,那日过后他就换了住处,与江家千金小姐一个院子,何其荣幸。
只因,他体内的贱血竟然对她有用。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会受到更难的折磨。
江姜对薛景肉.体上的惩罚少些了,但每日见到他必会狠狠地贬低他怒骂他,以此来消解自己心中的愤恨。
这些,他都一一忍下。
江父说,他会让自己修道。
在此之前,他都要忍下,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忍下,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倾覆江府的力量,他绝不会手软。
但是如今呢,少女说那句话的神情音色他都还记得清楚,与当初那个江姜。
哪里有一分相似之处?
金笼中的黄鸟啁啾,胖啾的爪子挠着横杆,隐隐有些躁动,它在害怕不安。
半晌薛景提起那盏金色牢笼,笼子晃荡,胖啾尖利的“啾啾”声响起。
“怕什么?”薛景将笼子拎到面前,看着它乌溜溜的圆眼睛,“我会好好养你的。”
漆黑的眸子对上它的,胖啾被吓到,翅膀猛地扇动,“呼啦”一声掉了根软黄色羽毛。
薛景嗤了声。
***
江元这次回来要一直呆到年后才回书院,今年春节过得迟,是在立春之后。
天气渐暖,但江姜穿的还是不比冬日里少,今日他们要出去祈福。
说起来,像这些祈福,济贫都是江父想出来的,自江姜出生后他年年都会如此。
山路崎岖,缀着金穗子的摆饰在车帘上随风而动,江元嫌累没跟着来,薛景被他指派了来,马车里还坐着江姜和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