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玉皇截天门,北有苍梧入玄天。
这几年苍梧玉皇两座山门人才凋敝,大有关起山门避世之态。
而阎罗宫,就是问鼎中原的新起之势。
时无英雄,群魔当道,阎罗宫里一群败类都是从武林血海刀尖上滚过一条命的枭雄。不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罗,便是他手下怒目钟馗、半截观音、鬼铃孟婆、阴阳太岁四人,随便一人的身法都已登顶九重云霄。
有那么瞬间,小艇上的人都觉得这女贼的脸色不太好看。
守备头子被吊死去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一群年轻守备都被拿下,小艇的控制权落在女贼手里。
时辰往前推小半炷香,正是那女贼还未上艇时。
并行驶在前头的两艘大船看着风平浪静,这会夜已深,游玩的贵人们陆续都阖上窗睡下,连巡船的老更夫都披上褥子灭了灯。
其中较大的一艘船高五层,上三层栖着要参加黑水娘娘祭典的显贵,中间一层因视野开阔,被临时征做船肆设了几十处酒桌供这些二世祖们玩乐,最底层,自然是水鸟的窝。
所谓水鸟,最初是指在沿岸码头讨生活吃水饭的劳碌命,后因文宗广修水陆,打通了祁连通往西域十六邦的水陆栈道,两河沿岸的苦命人靠水吃水,黄河陈家作为皇家漕帮,包揽了由西至东的绝大多数漕运事宜,“水鸟”的称号现指这一家。
别瞧背靠两厂,南北通吃,道上碰见都要抱拳拱手称一声“陈老”,说到底还是两条赤脚的穷命,水里来的财有如流水握不住,鞠起的银子还是乖乖孝敬给了长安城的人,指缝里流出来的散碎银子只不过刚好养活上下老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命也。
大船最底层,水鸟窝最里间的一处小舱,三个“水鸟”正聚在一处吊锅子前,其中一个闷声倒了碗烧刀子,想起昨儿下午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白毛汗。
另一个也是尚有后怕,确认四下没有旁人,小声问道:“哥,你说是不是真的水鬼找替身找上了少东家?昨儿好些个小子一起下水,怎么偏偏就少东家一个人被扯住脚呛过去,好险才叫捞上来,不然可就真完蛋了!”
那被喊“哥”的壮汉没出声,心有余悸,不搭话。这人也是没眼力见,见没应他,说的越起劲。
他去捅咕那人的手,一个劲问到:“哥,你说这世上真有水鬼吗?”
那人被他缠得心里发慌,一摔筷子怒道:“鬼鬼鬼,我看你像个大头鬼!”
年轻的水鸟叫他一炸,连忙松了手不再抓着他手臂追问,讪讪的不再讲话。对面那个中年人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你凶你弟弟做什么,他刚上船哪知道避讳,昨个还是二当家的亲自下船捞的人,阵仗闹得大,连东家今日都称病,难怪这帮小子瞎琢磨。”
这人拎起酒壶站起身,嘟囔了句“我去打壶酒”,扔下兄弟两人走了出去。
哼着曲,醉醺醺拐过两条狭长的小道,忽地一道影子从前侧一晃,凉风掠过脖子,像只手拂过,登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了酒。
没眼花吧,怎么好像看到一条影子从梁上掠过?
他有些紧张,摸到腰上别着的鱼哨,猫着腰往前挪了两步,到底是眼花还是真的有脏东西?
转过一垛柴火,忽地一阵叽里呱啦的叫声躁起,两三只鸽子忽闪翅膀扑棱棱飞起,险些蹬在他面门上。
虚惊一场,他骂骂咧咧收了家伙。
然后脖子一凉,一柄刀无声无息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水鸟腿肚子一软,差点没跪下来。
他身后不知何时落下一个人,借着灯火些微能看见是个削瘦的身形,在这种常年充斥着鱼腥味的幽闭环境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药味,闻着像是杜仲,很苦。
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大喘气,生怕后头的人一个手滑剌出大口子,后头人也不跟他废话,手腕一转,改架为削,小刀立起来,刀把一下又一下拍他的脸,刻意收了力道没伤人,但还是疼的,像巴掌噼里啪啦拍在脸上一样清脆。
这水鸟常年漂在船上,便是只会些蹩脚功夫,也懂是什么意思,当时慢慢举起双手跪下来,这下巴掌才停。
气还没顺两口,天灵盖一凉。
水鸟头皮都要炸起来,强忍着惊恐问到:“东边日出西边雨,下网的放哨的等什么风?吃的又是哪里的粮?”
这时有人接话了。
“吃的是西北风,喝的是黄河水,不打雷不下网,不起风不摇桨。”
接话的不是拿刀顶着人后脑勺的这位。
从柴火堆后头一处案角走出一位公子哥模样的年轻儒生,头戴方巾,身着轻绡长衫,摇着一把竹骨白扇,缓步近前来。
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二世祖,手骨羸弱。
那水鸟哪里有心思好奇怎么这样一个小爷会知道漕帮兄弟的招呼,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出去,又不好叫这两人看轻,便打算稳住两人,能拖一时便多一分生机,当即便道:“既然是道上的兄弟,问个话何必起这般阵仗,区区一条贱命,不知哪一天就没了,不值得两位好兄弟这样折腾。”
那儒生不理他这茬,仿佛将他的算盘看透,笑嘻嘻道:“谁是你好兄弟?谁跟你说我们是跑马漕帮的人?”
那水鸟叫他一噎,当即没了脾气,滞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拿刀的人这时好像有些不耐烦,拿刀柄打了他一下,他跪得又软一分。
那儒生刷地把扇子一阖,变脸一般变了脸色,不再同他嬉皮笑脸,义正言辞道:“不跟你废话了,问你几件事,答得我这位小兄弟满意我就给你条活路,都是苦出身,我不唬你。可若是你敢耍心眼,你这个年纪,三刀六洞的规矩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那水鸟没吭声,点点头。
儒生道:“光点头不算,我知道你们跑水路的拜关公,拿关二爷起个誓,不然说的不作数。”
水鸟略一思索,道:“关二爷在上,若叫我口里吐出来的话有半个假的,叫我淹死在水里阴沟翻船,不得好死。”
那儒生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与后头的人做了个交换,问到:“好,第一件事,你们大东家托老两年有余,两年时间不出山,礼部侍郎要求巡运河的折子都称病驳回去,这次黑水娘娘祭典为什么由你们陈家漕帮运送祭典大队、操办祭典的诸项事宜?”
那水鸟心里叫苦,不是他不知道。他若是真的不知道哭天抢地一番倒能混个囫囵个,问题是他真的知道其中的关窍。
在漕帮混迹了十几年,功夫不行,东家长李家短倒是摸的门清,若投军,必是做斥候的好手,人称漕帮斥候。
他悄悄抬眼看了那儒生一眼,发现那儒生也在打量他。
儒生的声音传过来。
“漕帮斥候,应该是事无不知吧,我脾性好能等,我兄弟手里这把刀可等不了。”
他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恐惧感来,不是面对怪物致命一击的那种无力感,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绝望。像是一个拄棍穿梭大漠寻找水源的亡命徒,走不到尽头。
他内心有道防线忽地便崩开了。
“河西李家家主。”
“李家主许诺我们东家,只要这趟黑水河巡船由东家亲自操行,万事无恙,事后便上书姜宗主,为我们东家请辞九州漕运掌运使一职。”
对面的儒生嗤笑道:“我道是什么好事能劳动陈老亲自出航,原来是有人给他擦屁股,你们东家这么多年跑船,替姓姜的揽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现在老了知道怕了才想着下船是不是有些晚。”
水鸟闷头不做辩驳,儒生接着问到:“那么,从龙泉客栈地窖转移的十几个孩子被关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