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在这里要小驻一日休整。因为走出达尔罕旗将是一千多里的戈壁沙漠,荒无水草,所以必须预作准备;萨拉齐是最后一站农产品供应地,这儿则是最后一站牧产品供应地。于是,助手们去向蒙民采办羊肉、奶酪、牛肉干等食品,以备戈壁途中需用;驼工们则拉着各自的骆驼去啃青,以给骆驼通肠利胃;而领房子的,则要在当地“长者”的陪同下去祭拜一座叫白云鄂博的山,一为尊重蒙俗,二为求神保佑。
白云鄂博,蒙意为富饶的宝山、神山。相传,当年成吉思汗路经这里时,坐骑举步维艰,盘桓难行;后发现地下有磁铁矿石吸引马掌,于是,成吉思汗封这座山为“宝山”,白云鄂博便由此得名。此后,当地蒙民对这座山便奉若神明,香火不断了。
驼队继续北上,走了三四天,终于走上人见人愁的沙漠戈壁路。
但见:
赤日炎炎,黄沙茫茫。眼望四周,无寸草之绿;足行百里,没滴水之波。沙似烤,石似烙;气如烧,风如燎。漠漠路,人人愁!
驼队开始定量供水:人每天只有两小碗水;马,每天只有两小桶水;骆驼,则是七天供一次水!人们的伙食也主要成了节水型的奶酪、肉干、炒米等干粮。此时此地,真是滴水贵如油!骆驼背上的水袋,成了整个驼队一千余种货物里最珍贵的东西;管水的助手,则成了整个驼队二十多个人里最重要的人手。每一个人,每一匹马,甚至每一峰骆驼,都口干舌燥,都渴,都想喝水!但是,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看管水的人,看看驮水的驼,再看看装水的袋子,望梅止渴……
这是一片茫茫的千里沙漠,这是一条茫茫的千里征途,驼队的全体成员必须艰苦卓绝地跋涉二十余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这是一片死地,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偶然,只有一些人或动物的白骨裸露在沙滩上……
这是一个黄沙与白骨的世界,这是一条黄沙与白骨筑成的路;只有跨越这个黄沙白骨路,旅蒙商们才能得到黄金和白银……
驼队在沙漠里已经跋涉了十几天,喝不上水,吃不进饭,睡不好觉,驼累人乏,筋疲力尽,困不堪言。人们的脸上没有了光泽,倒是加上了一层沙土,一个个土眉土眼的,像刚出土的东西!——他们十几天泡在沙漠的世界里,快要被沙漠同化了。
这日,烈日炎炎的中午时分,驼队停下来休息喝水:每人一小碗,每马一小桶;骆驼则只能被松一松鞍驮绷带,站在原地“放松放松”。
喝完那一小碗水,再含上一块牛肉干,人们懒洋洋地来到骆驼的阴影下,或坐或躺,苟且休息……
忽然,骆驼们一激灵,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扬起了头,惊讶地眺望远方!人们望着骆驼的神态,也惊讶了,不知所措。惟有领房子的经多见广,再加责任心强,他看看格外炎热的天气,再想想骆驼有预感大风来临的本能天性,便猜测到“可能要起大风了”!
他当即下达命令:“伙计们,要起大风了!快起来,收拾好东西,绑紧绷带!”
烈日炎炎,晒得人们懒洋洋的,都不想动;同时,这炎炎的烈日也麻痹了人们的心理:这么睛朗的天,哪能说来风就来风?来点风才好呢,倒可以凉快凉快嘛!但是领房子的说话了,他们也不能不听,一个个懒洋洋地站起来,再懒洋洋地去收拾整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人们懒洋洋地收拾整理时,一阵风已经刮来,风夹着沙粒,沙沙作响,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再望远处,早已黑压压不见了天日,像是漫天漫地的狂涛巨浪骤然袭来!
这时候,人们才着急了。
“快,沙暴来了!快绑紧绷带,把骆驼都串起来!所有的人都骑上骆驼……”
领房子的在风中高声叫着,命令着,人们手忙脚乱,宛如在沙浪中作业。
“快!福子、虎子、贵发!赶快骑上骆驼,放开缰绳,让骆驼自由走!你们千万别下来!”许班头高声招呼着自己的徒弟。
驼队像是沉入了茫茫沙海之中!
但见:
沙尘滚滚,天地昏昏。风嘶嘶狂吼如妖怪;沙嗖嗖咆哮似恶魔。观其形,如地狱显现;感其势,似末日来临!
像狂涛一样的风沙扫荡着驼队,人们不能睁眼,不敢露脸,更不能行走,只得包裹住面部,像货物一样,蜷缩在驼背上;于是,整个驼队的命运都交给了骆驼。
骆驼们在沙暴中缓缓地游弋,它们有双重眼睑,能防御风沙的袭击;面对疯狂的沙暴,骆驼们泰然处之,等闲视之。——此时此处,骆驼真像一位伟大而卓越的将军,它的伟大而卓越的品质,只有在这艰苦卓绝的时候和地方,才充分表现出来:缺水的时候,人和马一日两次饮水,而背驮三四百斤货物的骆驼却是七天一次饮水;天热休息的时候,它头顶烈日,背负重物在那儿站着,而人们却借它的高大身影,在它的阴影下坐着躺着;沙暴来临的时候,它又能预感并向人们发出信息,然后再驮着所有的重物、所有的人乃至整个集体的命运,去和凶恶暴虐的沙暴从容地周旋!它最能负重,最能长途跋涉,却又是最能忍饥耐渴;它付出的极多极大,需求的却又甚少甚小;它把困难留给自己,却又把方便留给别人;面对敌人时它最勇敢善战,最有本领,为自己所在的集体立下了卓越功勋,而面对主人时它却又最恭顺谦逊,最有忠心……
沙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后,风势减弱下来,天气也清了些;于是,驼队停下来整理清点人员货物。
“快去清点一下人,看丢了没有?”
领房子的吩咐着自己的助手,声音颤巍巍的,颜上汗涔涔的;这么大的沙暴,要刮走一两个人是常事,可一旦死了人,他这个领房子的回去怎么交待?不仅这次出来将功折过,得不到奖赏;而且,日后谁还敢再让自己领房子,谁还愿意跟自己的房子!
领房子的提心吊胆地等着助手回来,心里叨念着:“老天爷!保佑我们吧……”
一会儿助手回来了:“马老板,没有丢人!”
领房子的松了一口气,又吩咐:“让各班头清点一下各自的货,看丢了没有?”
一会儿,助手又欣喜地跑回来了:“马老板!我都问过了,一件货也没丢!”
马老板的心终于踏实了:“谢天谢地!”
他感叹着,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骆驼,激动得眼圈儿湿润了。这么大的沙暴,不仅没有损失人,而且连一件货也没有损失,实在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马老板让助手拿酒给人们一一倒上。
于是,驼队的全体人员都跟着马老板跪在沙滩上,仰天举杯,把酒酹地……
“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
马老板领头,人们齐颂。
一杯酒敬天地,两杯酒敬骆驼,三杯酒庆贺整个驼队的安全。
驼队稍作休整后继续前行,继续在沙漠上跋涉……再走十余天,他们才能走出这片沙漠;而走出这片沙漠后,还有三分之二的征程!
他们的路,曲折而遥远,艰难而危险!
正是:
茫茫戈壁途,缈缈无尽头。秋冬风雪恶,春夏沙暴骤。功名古战场,金钱今商路。可叹旅蒙商,呜呼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