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英勇无敌;
周围四十二个可汗的国土,
都被荣耀的江格尔征服……
弹起冬不拉,唱起蒙古人心目中的英雄,宴会上的人们更是群情激昂!
“酒!喝酒!”
人们喝进去的是酒,喊出来的还是酒。酒是宴会上的实际领袖,既领导着物质世界,又领导着精神世界:一桌肉菜归它领导,它能使肉菜有了灵气;一腔豪情也归它领导,它能使豪情更有胆气;一首好歌还归它领导,它能使好歌更美好!
人们海吃着,狂饮着,不醉不休,一醉方休!直喝到主人和客人一个个全都酩酊大醉!
第二日,王掌柜和乔贵发支起百货摊,挑起大盛魁的旗晃,等着牧民们来交易。由于一年中就这一次购销活动,几乎周围的每户牧民都要来或多或少地购置些东西。半晌午时,摊前已涌来了许多牧民,这些牧民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地挑选着货物。
王掌柜在摊前,一面与熟人应酬,一面介绍货物,一面察言观色以投其所好。但见他一口蒙语流利,八面应酬得体——
一个中年妇女抚摸着一匹红绸布爱不释手,王掌柜便微笑着走过去:“老嫂子,您自己穿,还是给女儿穿?”
“女儿要出嫁了,得给她扯件好衣服啊!哪种好呢?”中年妇女也微笑着问道。
“要给女儿穿,就扯这种浅红色的吧。”说着,王掌柜把绸布往起一提一抖,阳光下,像水一样闪光晃眼,“老嫂子你看,红艳艳的,多好,多亮!穿上这样的衣服走在草原上,您的女儿肯定像花一样美丽,肯定惹小伙子喜爱!”
王掌柜说得头头是道,中年妇女被说得眉开眼笑,于是一桩买卖做成了:一件绸衣料,二十张绵羊皮。
一个老头在嗅酒罐子,有点恋恋不舍,王掌柜又微笑着走过去:“老伯,打酒吗?这是老白汾酒啊,是五谷精华制成,再经过十年窖藏才酿造出来的,过去还进贡皇帝呢!先尝一口……”
话是甜的,酒是辣的,老头子听一听话,尝一尝酒,感觉便是甜辣甜辣的。于是,先尝而后买,又一笔买卖做成了:五斤汾酒五只羊。
几个女人在打量竹帘子,王掌柜依然微笑着走过去:“这是南国的宝贝,有宝气呢!——挂在门上,里边的人能看到外边,外边的人却看不到里边,你们说神不神?每天在门上一挂,美极了!又通风又凉快,还飞不进蝇子、蚊子!”
有见过竹帘子的人也附和几句:“这东西确实有宝气……”
竹帘子在这个地方确实是宝贝:夏季的蒙古包里酷热难耐,必须打开门窗通风;而由于这里羊多马多以及它们的粪便多,所以苍蝇很多;而由于水多草多,蚊子更多……不开门窗则闷热,打开门窗则蚊蝇叮咬。——竹帘子正好可就其美而避其害,颇受牧民的欢迎。
王掌柜因势利导,添油加醋,竹帘子便有了“宝气”,成了宝贝,一桩好买卖也就做成了:三挂竹帘三匹马!
……
王掌柜和乔贵发在这个苏木做了三天的好买卖,销了许多的货物,但却既没有收到现银,也没有收回实物,而是收回了一张张折算成银子的印票。——印票,是旅蒙商大盛魁对牧民特有的收账手段,是盖有当地和硕王公印章的借款票据。由于大盛魁的货房子在草原上流动贸易的时间是春夏之季,但牧民手中缺乏现银,而此时他们手中的羊马正是发育长膘季节;这样,为了方便买卖双方,大盛魁便与蒙古王公们通过“楚古拉”会议,商定了这种大盛魁赊销货物、王公们代表和硕出具借票的特殊买卖办法,俗称为“放印票账”。
这一办法的施行,使买卖双方都方便了:牧民没钱可以买到商品,大盛魁则可及时把商品脱手,并得到商品销售利润之外的高利息:月息百分之三的印票账利息。久而久之,赊销关系很容易地过渡为“专销”关系:大盛魁与牧民形成了固定的买卖关系,实际上等于垄断了这片市场;而由于垄断,销出的货物价格高了,收回的羊马价格低了,再加上放款高息,一桩买卖实际上赚了三桩买卖的钱,被人称为“一羊三皮”!
这“一羊三皮”的买卖,蒙古牧民似乎是不可接受的;但在当时的蒙古草原上,却是通行的。其一,蒙古人耻于经商,对经商一窍不通,对价格信息更是一无所知,而市场又被大盛魁垄断,所以,也只有牧民可以普遍接受。其二,牧民中有一种“三年五只羊”的说法:一只羊春季怀胎,秋天便是两只羊了;第二年再生一只,便是三只羊了;第三年,老羊和第一只小羊各生一只便是五只羊了。而当时的蒙古草原草肥地广,天然所成,食之不尽,羊群的增大主要取决于羊自身的孳生,无需多少人工费用。于是,这“三年五只羊”的理论似乎就成立了;于是,这月息百分之三、三年息百分之一百零八的“三年两只羊”的高利息也就被接受了;于是,这“一羊三皮”的买卖,也就被接受了。
似乎正是这“三年五只羊”的理论,成全了“一羊三皮”的买卖。——三年五只羊,除两只付利息外,还剩三只,牧民似乎是有利的;一羊三张皮,大盛魁自然更是有利的。
这种办法给大盛魁带来了高额利润,却没有一般高利贷者的风险。“印票”上因盖有王公的印章,并写有“父债子还,夫债妻还,死亡绝后,由旗公还”的文字,大盛魁的印票账如同上了三道保险!
旅蒙商大盛魁,在这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方和特定的市场上,以特殊的方式做着特别有利的买卖——
一块砖茶,归化城的价格为三钱银子,到了科布多为八钱银子;一包生烟,归化城的价格为一钱五分银子,到了科布多为六钱银子;一块绣像哈达,归化城的价格为一两银子,到了科布多为五两银子;一个镶银木碗,归化城为一两银子,到了科布多为四两银子……
而交换回来的羊马价格为:一只普通绵羊,科布多的价格为四钱银子,到了归化城为二两银子;一匹普通马,科布多的价格为四两银子,到了归化城为二十两银子……
他们在科布多地区赊销的商品价格,一般是归化城价格的四倍;而收回的羊马价格,一般是归化城价格的四分之一。实际上,他们的驼队是来回足:去时驮运茶叶绸缎等百货用品,回时驮运皮张等蒙地产品,或编成羊马房子赶运羊马。这样,一年一个来回,一次贸易,实际上就是:春季从归化城带走一两银子,秋季便从科布多换回八两银子!除去各项运费、人工费、送礼应酬等等杂项开支,来回运销的净利润也至少是本钱的两倍!
而一些特殊的商品价差,比这还要悬殊!
王掌柜和乔贵发的货房子在科布多地区的草原上流动着,贸易着,把一件件商品销了出去,把一张张印票收了回来。而到了羊肥马壮的秋天,或明年后年的秋天,科布多分庄会派出另一班人再来草原上收账。——他们像是在播撒着一粒粒种子,而另一班人则是收获果实的收秋者。
他们在草原上转游了两个多月,又回到了科布多,开始休整和休养:驼放到驼场里啃肥草养膘,人则是除了做些修理鞍屉驮子的轻闲活计外,便是整日喝酒吃肉,养精蓄锐。
这个时间,科布多分庄便派出人去收账,组织货源……
一个月后,驼队又编成一顶驮运各种皮张的大房子,开始返程。
好大的一顶货房子:绵羊皮、羔羊皮、肚剥羔子皮、牛皮、马皮、骡皮、驴皮、驼皮……以及灰鼠皮、猞猁皮、旱獭皮、貂皮、豹皮、狐皮、狼皮等二十余种珍贵皮张……品种达五六十种,数量达几十万张!——这是一顶蔚为壮观的皮货房子!
假如,这些皮张还原为一个个生命的活物,这五六十种、几十万头畜类和兽类聚集起来的走兽队伍,那又将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触目惊心和何等的震天动地、气吞山河!
草原上除了人之外的一个个生龙活虎般的生灵,蹦来蹦去,最后都走进了大盛魁的货房子;一个个气吞山河的猛兽,一匹匹驰骋千里的骏马,都被比它们更胜一筹的气吞天下、驰骋万里的大盛魁收降了!
大盛魁的货房子满载而归,人们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走在返回归化城的路上。归途似乎总比征途顺当,人有此心,驼有此意,似乎整个驼队都归心似箭!
正是:
漠北地已远,归化城将近。挺过险途得暴利,渡完苦海迎大喜。爽爽西北风送路,皎皎东南月照程。归途驼蹄快,南返人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