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以放我走了吗?”王罡问左谦弈,“该说的我都说了,十几年前的事,只记得这么多。”
左谦弈也认同鲁超的说法,可自己与王罡有约在先,且近日自己多犯不义,不愿再食言了,只好让王罡写下线索供词并画押,后命鲁超送他出城。
鲁超大为不甘,原本坐实王罡身份便可结案,也就能请功替弟弟赦罪,可经此一番折腾,不仅案子变复杂了,还冒出个争抢功劳宛侯。可身为下属,又有求于人,他能怎么办呢,无奈先依令服从,回头再谋打算。
送王罡出城后,鲁超回到城卫营公事房,竟见庞沅还在,他顿时戒备心起,冷冷说:“宛侯您还没走啊,卑职可有能效劳的地方?”
庞沅是老江湖,早察觉到鲁超对自己不满,之前碍于左谦弈在场,便没点破,此时屋内就他二人,正是消除误会的好时机。他上前两步,拱起手对鲁超道:“今日之事多有劳烦鲁都尉了。”
鲁超作揖回礼,揶揄着说:“宛侯哪里话,替殿下办事,卑职责无旁贷。倒是您远来相助,忠义可嘉,令人佩服,这追查前朝皇子一事,可就全仰仗宛侯您了。”
庞沅听出话中暗讽,哈哈笑道:“谬赞谬赞,庞某虽是一邑之主,却无名利之心,来琼涛辅政也是顺应王爷之命,非我本意,追查一事还需鲁都尉费心。”
鲁超当然不信什么不图名利的鬼话,要真不图名利,你庞沅掺和这事作甚?他绷紧黑脸,不客气地说:“既是宛侯的案子,卑职自是不能插手,别一不小心抢了您的风头,那卑职该如何自处?再说了,办案地又不在琼邑,卑职无办案职权,爱莫能助!”
谁知庞沅毫不生气,微笑回道:“鲁都尉多虑啦,案子还是你的,办成了你居首功。”说完,递上左谦弈手书的任命函。
鲁超接过书函,见主责人真是自己,而庞沅只行协助之职,他怔然片刻,瞪大了眼问:“这是殿下的意思?”
“如果说是我建议殿下这么安排的,鲁都尉相信吗?”庞沅保持着微笑。
鲁超自是不信,反问庞沅:“宛侯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吃不着的鸡你杀它作甚?”
这是句官场隐喻,大致意思是混不到功劳的事情你干嘛要提出来?在鲁超看来,庞沅从王罡口中探出前朝皇子信息,其目的就是要揽活争功,断然不会建议他人主办。
庞沅不去回答他的疑惑,而是将话题拉到皇子案上:“鲁都尉,你听我一句劝,要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你必须立即除掉顾元书。”
“除掉王罡?杀了他吗?”鲁超听得有些懵。
庞沅点了点头:“嗯,没错。”
鲁超只觉莫名其妙,大呼道:“这什么意思,既然要杀,那刚才还放他作甚?”
庞沅当即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是殿下要放人,我们总不能让殿下当背信弃义之人吧。”
“宛侯未免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吧!”鲁超极为不忿道,“王罡提的条件是你转述的,你大可建议殿下获取线索后灭口,何必弯弯绕绕,搞这出回马枪!”
“殿下心善,不愿脏手,何况他和顾元书已有约定,咱不能让他当着臣下的面背信弃义呀。”庞沅为自己开脱道。
“那现在杀人就不是背信弃义了?”鲁超提声诘问。
“不然,不然。”庞沅悠然晃起脑袋,振振有词说,“人是你我杀的,殿下全然不知,他便没有背信弃义了,而你我与顾元书又无约定,杀他也不算背信弃义。”
鲁超被庞沅的厚颜无耻惊住了,忍不住讥讽道:“看不出来,堂堂宛邑侯爷竟会如此不讲信义。”
庞沅不觉丝毫羞愧,一本正经地说:“信义能成事,也能坏事,至少在找寻前瑞皇子一事上,死守信义不利于我们办差,鲁都尉想顺利抓到前朝皇子吗?”
“那是当然。”鲁超说道。
“这就对啦。”庞沅狞笑起来,“十几年前丢的皇子,没人保证得了其身份,万一我们辛辛苦苦寻到符合生辰之人,顾元书突然冒出来说我们寻得人不对,该怎么办?皇子是真是假,须由我们来定啊,顾元书在写下供状之后就没价值了,留他全是隐患,不如除掉。”
“难不成宛侯是想随便找个符合生辰的人来顶替?”鲁超诧异问道。
“鲁都尉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庞沅赞道。
“那我更不明白了,你明明处决过一个皇子,凭你的威望,只需咬死说当年死的是真皇子,殿下定会信你,何苦白给自己添这番麻烦?”鲁超接着问。
庞沅摸着胡子说:“前朝皇子这种东西,活有活的用处,死有死的用处,要依势而定。都尉若能带回顾元书的人头,庞某自会详细告知。”
鲁超有些纠结,不是不忍,而是担心左谦弈知晓后责备。可转念一想,找不到前朝皇子照样会被责备,庞沅说的没错,皇子的真假不能由别人来定,于是心下一横,带上佩刀弩箭,出门骑上快马,向城北大门疾驰。
出城行了十余里,鲁超于道旁树下见到席地而睡的王罡,他毫不犹豫,张弩直射其心口,王罡就这样在睡梦中死去。
再回到城卫营公事房时,已近黎明。鲁超手中提着一个滚圆的褐色布包,解开一看,竟是王罡的首级。
庞沅大赞鲁都尉果断凌厉,如约道出心中谋划:“实话告诉都尉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前朝皇子,这都是我让顾元书说的,除了‘清永县城隍庙’这个地点是他自己编的外,其他所有话都是我教他的。”
鲁超大惊失色,正欲问其用意,又听庞沅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鲁都尉,你仔细想想,一个虚构的前朝皇子,既能让顾元书出狱,又能让你邀功,还能让二殿下获王爷赞赏,这可是一石三鸟之策啊。”
乍一听,鲁超觉得确实如此,但细想一番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狐疑道:“那宛侯你呢,就不怕王爷责你当年办事不利?”
庞沅咧嘴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找到这个‘皇子’,王爷就不会怪罪我。”
“那你图什么呢?”鲁超凛声问,“细心筹划、不惜自损旧功推动此案,却又让出主办人的位置,敢问侯爷,你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庞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鱼肚色的天际,幽幽叹道:“获得一个经久不衰的东岭。”
鲁超听得糊涂,脱口道:“宛侯不妨说清楚些。”
庞沅转过身,表情倏地严肃起来,他凝视住鲁超道:“都尉与二殿下走得这么近,就没想过扶他上位,博个拥立之功?”
鲁超后脊一麻,惶惶说:“宛侯说笑了,我官卑职小,岂敢想这等事……再说,东岭向来立长不立贤,世子尚在,想必二殿下自己都没有这份心思吧?”
鲁超虽是一介武夫,心思却不粗,他这番话看似陈述观点,实则反问试探,目的就是想从庞沅口中探明左谦弈是否有夺嫡之心。
然而庞沅却不提左谦弈的想法,而是摆出大义,慷慨陈词:“大殿下谦裕常年在外,不尽储君之责,年前受礼还乡,年后又背乡而去,王爷对其失望至极。此等无视礼法,怎能叫东岭子民拥戴?”说完,还不忘将除夕宴上发生的父子冲突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鲁超闻言一震,心道堂堂世子怎会如此混账,失惊地问:“这难道……是王爷的意思?”
庞沅一脸正色:“知道王爷为何要召我与贡侯来琼涛吗?我二人到此名为辅佐二殿下理政,实则帮助王爷考察二殿下的治国才能。这不是二殿下想不想要世子之位的问题,而是谁更适合当世子的问题。鲁都尉,你扪心自问,可愿意让一个背弃乡里的王子当东岭储君?”
这话算是触到鲁超的心坎了,他是土生土长的东岭人,深受乡礼道德熏陶,背弃乡里非礼无义,东岭的礼法是要崩坏到什么程度才会认“背乡者”当国君?他喟然长叹:“世子还乡又离开,确实不该……宛侯希望卑职怎么做?”
“自然是去清永县寻人了,既然顾元书谎称把人丢到了清永县,那我们就去清永县寻出个‘公孙皇子’来!”庞沅掷地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