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门后搬了一把凳子,在威廉身前坐了下来,也恰好坐在了那条裂缝的对面。
“威廉先生。”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嘲弄的笑容,“近来可好?我本来在刚见面时就想跟您客套客套的,但时间比较紧,又怕您反应过来跑掉,所以手段就用的粗鲁了些,还望您谅解。唉,要我说咱们还真有缘分,上次跟您见面还是在波本街22号吧?您那天吃得可真多,我的胃口要有您那么好就好了,最近总吃不了多少,一天也就两顿,每顿一碗麦粥,一点面包果腹,草草了事。要我说我得向您学习,多吃才能精力旺盛,您同意吧?哈,我想您一定会同意的。”
他咧起嘴角,笑得更肆意了些,“您要是精力不旺盛的话,怎么会打听到我们这桩生意呢?您要是精力不旺盛的话,怎么会有胆子自己过来呢?当然了,虽然我并没有想到今天能在这看到您,但您这样做也实在给我们省了不少时间,我还是谢谢您,实在应该谢谢您。”
他坐在那,一面说着不相干的废话,一面继续打量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威廉、他的话语是轻快且温润的,和他散发出的气场相当不符,但却非常适合现在有点病态的激动。
啰嗦了几分钟后,他停了下来,把头四处晃动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气,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告诉我,威廉先生,您爱国吗?”
威廉干动了两下嘴巴,发出“呜呜哇哇”地声音,看那样子很有一番话想要说。不过男人似乎并不想如他所愿,只是若无其事地把右手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丝毫不为所动。他也许一开始就没想让威廉回答自己。
他望着威廉这副狼狈模样,再次嘲弄地笑了笑,悠悠地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您爱,您肯定爱,我知道的,因为我也一样。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是比爱国心更高贵,更真挚的情感了。不信神的人是可悲的,他们的灵魂在死后没有归处。没有祖国的人也是可悲的,他们的灵魂在活着的时候就没有住所了。我现在说的就是这样一回事。”
说到这里,男人又停住了,他伸出手掌摩挲着下巴,在靠近脖子的地方,那里还有一点点胡茬。他剃胡子的手法至今也不像海华斯人那样熟练。在摸了几下胡茬后,他的手指顺着脖子向下滑去,从衣服的里侧掏出了一把短刀。
他用右手握着这把短刀,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刀尖,顺着刀身由前及后地来回抚摸。他沉默,沉默的同时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威廉,脑子里好像在一直盘算着什么东西。
这一次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墙那边的李威瑟为了防止被他发现,只能一面将背部紧贴墙壁,一面用舌头抵住上颚,好减轻自己呼吸的频率和幅度。所幸威廉不停地在那“呜呜哇哇”地哀嚎,男人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他身上。
“您知道吗?威廉先生,我想像您这样博学的人是一定会知道的。”在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继续说道,“当今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所有能被称得上是文明的国度,他们都把自己的祖国称为‘母亲’,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明所有国家的人,所有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都是乳臭未干的幼稚儿童吗?不,不是这样的。”
他那张憔悴的,被年岁和烦恼磨损的面颊猛然爆发出一种激情来。这种激情并不像年轻人所拥有的那般,是热烈的、澎湃的,而是一种属于中年人的,温暖且柔和的激情。甚至有些近似于爱情。他正像那深陷于热恋之中无可自拔的情种,在悉心地、和缓地、平静而富有感情地诉说和夸耀自己拥有的爱。